那是一个真正的乱世。
社会黑暗,政治动荡,黎民苦不堪言,王朝更替不休,但却有一阵风,一阵荒诞怪异又无比激烈的风,从玄虚的某处,吹向隐士的竹林,发出清响,小学作文,再吹到兰亭的山水之间带走流觞,最后以一种无可抵挡的傲然姿态涤荡整个世间。
对于那个乱世,大多数人其实不甚了解,只不过从竹林七贤的笑傲山林,刘伶的醉死则葬,或曹植遭兄弟迫害以及“五石散”中窥得一斑。但事实上,那个年代中,产生了历史上数不尽的一等一的人物,尽管他们的不羁看似放浪,他们的悲伤看似消极,他们的追求看似荒诞。对于他们,我们往往不是用一个客观的、全面的、透彻的角度去看待。
所以,不妨用第三只眼去看魏晋,去看看那个乱世,去领略魏晋名流之风清骨峻,去体会那个时代的伤感无奈。
魏晋名士,身处大动乱、大分裂的乱世,比任何人都深刻地领悟生之弥艰,命之短暂。从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到陶渊明的“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无不浸透短促、人生坎坷、欢乐少有、悲伤常多的感喟。孟德之诗章,全无东汉流行的华丽藻饰,只有身逢乱世,渴望于短暂人生中完成夙愿的执着,而无亮色之感叹亦是抒发着岁月流转的无奈与洒脱。无奈与洒脱,看似矛盾,其实不然——面对时光流转人虽然无可奈何,但亦能选择以洒脱的心态去面对过往的得失荣辱。正因为他有忘怀得失,死生不介于心的洒脱,才能写出“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的诗句,可谓“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那个乱世之中的真名士,得以善终的了了无几。不说醉死山岭的刘伶虽早逝但也是抑郁而终,想想死于司马氏排除异己倾轧中的何晏、嵇康;死于“八五之乱”的张华、潘岳、陆机;死于东西晋改朝换代斗争中刘琨、郭璞,无不令人唏嘘不已。
那个乱世中的人们,发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咏叹调,咏叹风骨,赞颂高洁。他们摒弃礼教的束缚,追求人性的解放与真我的纯洁,在精神领域的开拓与放逐令人钦羡。人们常常误解他们的“放浪形骸”与“因寄所托”,常常误解他们的抗争。自“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以及“被褐出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对对门阀世族压迫的抗争,以及竭力在浊流中维持自身高洁的可贵。再如阮籍所咏:“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可见,他们并非消极地放纵,而是积极地追寻,渴慕改变这世间。尽管有悲伤地低吟“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可是更有这样的高唱:“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他们在我眼中是如此的可爱,他们的哀伤在我眼中是这般深沉,我感谢历史,没有让时光洪流将关于他们的一切磨成灰随风飘散,而是化作千年不烂的沉香沉入水底。当我们的心走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我们或许会发现这片远离尘嚣的水域,找寻到远隔千年的风骨。
自那片水域归来,会变得有些不一样,仿佛心里多出了一只眼睛,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在双眼看着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冷静地审视着,看着如今那些在网络上发表不经之论的人,他们自为自嘲者,殊不知,他们已在太平盛世,丧失了对生命的与领悟能力。面对富贵与权贵,他们表面嘲弄讥讽,心中其实也在暗自。在种种社会不公与阳暗面前,他们只知毫无作用的愤怒,却不懂得为自己留得一分高洁,护得一身风骨,反而让自己被浊流同化。这样的人,何其悲哀。
竹林依旧,兰亭的山水还在,只是尘嚣之中,世人已失去了风骨,世间也没了那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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