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京,温度直线上升,柳絮也凌空飞舞起来,仿佛雪片似的白色的絮团飘来飘去。我这个严重的鼻炎患者连续不停地打喷嚏,就在我刚刚结束了一连串的喷嚏之后,电话响了。
“您好,我是兰海。”我带着浓重的鼻音。
“您好,我是子庄的妈妈,他在学校出现了一点状况。我想这个周末您能不能和我们谈一谈呢?具体的情况我给您发了邮件。”[父母和我们谈论孩子情况时,我们建议通过信件的方式进行首次沟通。父母用文字记录的时候可以更加全面和客观地描述具体情况,也可以让我们全面了解情况和做跟踪记录。]子庄妈妈非常焦虑。
“好的,那就周六上午11点半,那天他还有通识课,我还能和他聊聊。我一会儿去看邮件,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问您。”挂电话之后,我立刻上网查收邮件。
子庄在我心中是个很特殊的孩子,因为他是一个和我用“心”沟通的孩子。
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已有两年了。最初的半年中,他和我说话的次数用十个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但我一点儿也不着急。[每个孩子的成长轨迹不同,节奏不同,需要用科学的方法找到他们的成长节奏。]我能忍受他上课时不停地动弹,也能忍受他仅用点头或摇头来回答问题。因为我知道,他需要的是等待而不是催促。
那个时候的子庄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事物,用一种超乎寻常的定力来进行自己的判断和思考,哪怕他当时只有八岁。当我提出课堂问题时,从他的表情和眼睛我就知道他在思考,所以我并不要求这个慢热的孩子用语言来回答,[对于孩子的回答,我们不能只从“口头回答”来判断,同时要从眼神和肢体语言来判断。特别是对紧张害羞的孩子,在最初的适应期,需要我们主动地获取信息并给予正面回馈,在后期可以根据孩子的进步调整教育策略。]因为他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不太强,对人的判断需要时间,我的催促只能平添他的紧张。
孩子的行为没有统一标准,不是每个孩子都习惯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也不是每个孩子的成长路径都拥有相同的风景。很多孩子在成长中都会经历这样的语言沉默期,如果我们表现得过分焦虑,就会让孩子增加紧张感,从而导致自信心减弱甚至产生语言障碍。难得的是子庄的父母和我一样都能接纳他的“慢”,绝不会催促他。子庄的爸爸妈妈对于孩子的成长都有很好的认识
,他们把“教育战线”看得很长,不用孩子的“优秀”表现来急于证明些什么,而是一种等待和鼓励的状态,这实在是让我敬佩。
我心里非常清楚:子庄是比较特殊的孩子。
对于“特殊”——不符合一般意义标准上的孩子来说,他们的父母将要面临更多的挑战。因为很多人会认为子庄很奇怪,一些学校老师也会认为这样一个与别人不一样的孩子给自己添麻烦。在一个统一的标准下,子庄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孩子。我记得一个孩子的爸爸曾说,原以为我们的教育是把孩子们培养成了一个个的方形,可更近距离地了解之后发现,我们把孩子们都培养成了一个个一模一样的五角星形,更加没有了空间。
果然,这样有意识的等待是值得的。
半年之后,子庄开始说话了,滔滔不绝。子庄是一个如此有棱有角的孩子,他的父母也在尽可能地保护着这样的棱角。子庄成绩非常好,但他总有一些问题让学校老师们无法回答,以至于老师从来没把他归到好学生的行列。他会不断提问,比如:为什么不能在公开课的时候提一些没有演练过的问题呢?为什么不能在自己座位上“安静地”动作呢?……老师往往会把子庄真诚的提问看成是捣蛋者对自己权威的挑衅,因而常会把子庄的父母请到学校。但幸运的是,子庄的父母从不会把这样的“邀请”变成对子庄的愤怒,而是很好地屏蔽掉老师们的压力,一遍遍耐心地回答子庄的“为什么”。
我一面回想着子庄过往的故事,一面打开邮件。
果然,又是个类似事件。子庄上课说话了,影响了其他同学。老师让他写检查,他很快写完了。可老师需要他在检查里加上“我保证以后上课再也不说话”这句承诺,遗憾的是诚实的子庄对自己有一个深刻的认识:知道自己无法用“保证”文字来保证自己的行为,无论如何也不走这套“虚假”路线。于是他尝尽了苦头:被老师罚抄课文、请父母到校、在班里被树立为“典型”。
事实上,子庄父母担心的并不是子庄的“不听话”和“不保证”,而是担心子庄的心理状态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很苦恼。
看着邮件,我内心愤愤不平。
难道“听话”和 “保证”对一个老师、一个成年人来说,就那么重要吗?老师的责任在哪里?是要教导出一堆听话的孩子?是要培养出满足自己“权威”虚荣心的孩子们吗?当然,我们可以找到各种客观理由来替老师们开脱,例如一个班级的人数太多而不能满足个性化要求,老师工作太繁杂而不能要求太多,等等。那么,请问我们对于老师的期待是什么呢?我们难道应该由此而降低对老师的要求吗?
孩子为什么要听话?到底要听谁的话?
小时候,妈妈总是告诉我,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难道我们没有发现老师和父母也都有犯错的时候?难道我们就因为相信一个人而随时都要听从他说的话?
其实,我们所想要表达的本应该是:孩子应听取正确的建议。我们却简化为“你怎么不听话呢”?
从人的个体角度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或者年龄小的原因,就必须无条件地听从你。而我们从小缺乏“听正确的话”的教育,这让我们缺乏了进行独立思考和主动思考的机会。孩子们从原来有所想法,到现在不敢有所想法,这实际上不仅剥夺了孩子们一次次进步的机会,而且还剥夺了他们作为社会人的个体自由,让他们在思想上学会了依赖,也让我们埋下了无数“逆反”的种子。[强调孩子一味听从自己的话会造成逆反要让孩子更好地接受自己的建议,需要树立一个客观的对事不对人的标靶,就是接受正确的话。“听话”两字会刺激孩子的逆反,而“接受”两个字会保护孩子的尊严。]
几乎所有叛逆的孩子都会逆反父母,而很多的话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实际上是认同的,但他们为什么要逆反呢?
因为他们被要求“听话”已经太久了,实际上我们从小就开始培养他们的逆反。倘若,我们从小告诉他们:“孩子,你不是要听我的,而是要听取正确的做法和建议。”试想一下,孩子们就算再厌烦,也只是对“这些建议”厌烦,怎么会迁怒于说话的人呢?
联想起不久前,我看到的一个报道:某学校采用“军事化方法”去管理孩子,出现了一些成人打孩子的情况,而学校仍然认为要继续办下去,因为父母们很满意。父母都说,这样让孩子们听话了。难道孩子听话了就是对于教育简单的需求吗?我们难道只是在培养听话的但却没有想法的宠物?而不期待孩子们的展翅高飞吗?
孩子们的不听话是不是因为挑战了父母的权威而引致重祸呢?我认为父母们需要学习让孩子听取正确的意见,而不只是要求孩子“听话”!
孩子们为什么要听话呢?这表面上看个是孩子的提问,但却是需要成人反思的问题!
想到子庄坚定的“不保证”,我就能想到他那副诚实的样子,那认真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这可是一个真正对自己和别人负责任的孩子呢。
电话又响了:“您好。我是央视少儿频道《成长在线》的编导,我前段时间给您打过一次电话,当时好像您有什么事就急忙把电话挂了。我们能尽快见一面吗?”
对了,就是上次我焦急等待常松时接过的电话。
第二天,当电话那头的央视记者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时,我有些愣住了,天啊,有这么巧的事。
“兰海老师,我听说你是从德国回来的?”肖洋问,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你是那个,那个‘2003’?”我急促地问。
肖洋点头。
《我的2003》是在当年流传于德国留学生之间,一个署名为“红烧肉”的留学生自写自唱自拍的一首MTV。 这首歌曲,旋律忧伤中带有畅想,歌词凄美中隐含希望:我的2003,像我的头发一样,在幸福离开的时候越来越长,忘了有多少,没实现的梦想,来不及记在心上。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已是2004年年初了,刚刚熬过了非典时期。我傻傻地坐在电脑前,霎那间,泪流满面。这首MTV里很多场景都是我当年在德国的美茵兹大学学语言时住过的宿舍、搭乘火车去打工时路过的车站,等等。
意外的相逢让我和肖洋都十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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