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18日,爱荷华最冷的星期一。前一晚,温度降到零下十五度。
史班赛公共图书馆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活动、没有声响,直到我开关一开,它才整个活络起来。
我走到员工休息室——其实就是一间小厨房,挂好外套,开始喝咖啡。
员工休息室的中心,在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带链盖的金属大箱子。箱子上有一个金属的投递孔:非上班时间的还书管道。
每逢周末之后,还书箱里就会塞满了书,所以每个星期一我就把这些书堆放在推车上,方便职员们把它们整理上架。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金属盖子底下有个闷闷的声音,是一只动物,我几乎可以肯定,是什么动物呢?我蹲下来,凑近箱盖,心里希望只是一只花栗鼠。
我感觉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股冰冷的空气。就在我冷得猛吸气的时候我看到了这只小猫。
它蜷缩在箱子左前方的角落,它的头低着,四条腿藏在身子底下,尽可能地想把自己缩到最小的程度。那些书乱七八糟,一路堆到箱子顶上,几乎把它遮得看不见了。我轻手轻脚地拎起一本书想看个清楚。小猫慢慢地、很悲伤地抬起头看着我,然后它又低下头缩回原来的位置。它没有顽强地表示,也没有想躲,我甚至觉得它连害怕都没有,只是希望有人救救它!
我从箱子里把小猫提了出来,我的一双手几乎把它整个吞没了。它瘦得不得了,一根根肋骨看得清清楚楚,我感觉得到它的心脏跳动。
这可怜的小猫虚弱到连头都抬不动了,而且不能控制地一直抖。它张开嘴,那声音却是过了两秒钟之后才出现,虚弱又沙哑。
还有它的冷。这是我最记得的一件事,因为我真的不能相信一只活的动物会这么冷。感觉根本没有一丝体温。我把小猫暖在我怀里,它没有挣扎,反而紧紧地偎在我的胸前,小脑袋贴着我的心口。
“可怜的小东西。”我说着,把它搂得更紧些。
可是小猫实在太冷了,即使暖在我的怀里,我还是感觉得到它在抖。
“洗个热水澡吧!”我说,“说不定就不抖了。”
我把员工休息室的水槽放满了热水,一面搂着小猫,一面用手肘试着水温。它滑入水槽的时候就像一块冰块。我轻轻、慢慢地揉搓着小猫,几乎是在抚摸它。当水色变得越来越灰的时候,小猫原先狂乱的哆嗦转成了轻轻的喵喵叫。我笑了,这只小猫是个狠角色,虽然那么的幼小。当我终于把它从水槽里提出来的时候,它简直就像一个新生儿:一双大大的眼睛,两只大耳朵杵在小小的脑袋瓜上,小小的身体似乎显得更小了。湿漉漉地、毫无防备地、安静地喵喵叫着找妈妈。
我拿吹风机把它吹干,三十秒不到,我手里抱着的已经是一只很漂亮的橘色长毛小虎斑猫了。之前它实在太脏,我还以为它是灰色的。
这时候珍妮、桃乐丝和小金也来了,休息室里现在有四个人,每一个都把小猫咪当孩子似的哄着,似乎一下子有八只手同时在抚摸它。我沉默地站在那里,其他三个同事互相交谈着,小猫像个婴儿似的在每个人的怀里摇着、捧着。
“它从哪里来的?”
“还书箱。”
“不会吧!”
“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抬起头,大家都在看我。
“男生。”我说。
“它真漂亮。”
“它多大了?”
“它怎么会进到箱子里去的?”
我没在听,我只专注地看着小猫。
我把它放在桌上,可怜的小猫咪连站都站不稳,四只脚掌全都冻伤了,要过一个星期这些冻伤的部分才会变白剥落。想不到这只小猫咪却做了一件令人大为惊奇的事——让自己站稳在桌上,很慢、很慢地,它抬头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然后开始一跛一拐地走起路来。每一个人伸手抚摸它的时候,它就把小脑袋贴在她手上,一面磨蹭、一面喵喵地叫。它忘记了它幼小生命中的坎坷,忘记了那个把它塞进还书箱的恶人,仿佛从那一刻起,它要亲自向救它性命的人一一道谢。
我把小猫从书箱里取出来到现在有二十分钟了,这段时间足够我思考几件事——我曾经兴起过饲养图书馆猫的想法,想要把图书馆变得更加温馨、讨喜的初衷;对于猫的食物、食具和排泄物方面的处理流程;小猫依偎在我胸口,抬头看着我时那小脸上信赖的表情。当有人最后开口问“它要怎么办”的时候,我早已有决定。
“哦……”我的口气像是刚才想到的样子,“也许可以把它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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