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纸?稀罕啊,不是办公无纸化了吗,你岂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昨天我去城隍庙买纸,在省博物馆门口,遇到一位名字常常前缀“著名”二字的朋友,他表现出来的惊诧,也让我惊诧。这几年,买布的人少了,据说市场上服装的存量,足够中国人穿50年的,除非张爱玲式特立独行的人,喜欢别出心裁,自制奇装异服,才去光顾布店,纸品又不是存量过剩,干吗如此大惊小怪的!
我说我练字。我说我迷恋于在纸上浮想联翩——经我这么解释,他的惊诧变得柔和起来,笑容开始在脸上堆积,我生怕那笑容挂不住,掉了下来,赶忙恭手告别,一头扎进城隍庙的古玩城。
其实,买纸与买布,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布店在我们这个城市里,并没有绝迹,档次既高,花色齐全,而谁见过专营的纸店吗?似乎没有。如今,纸由“文房四宝”,降格为文具,便是在文具店里,纸通常也是坐冷板凳的滞销货。我们合肥也许还好些,倘去上海或广州,尽管以商业城市著名,如果想找到一家像样的纸店,那你就得体验一下“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滋味了。
30年前的一个春天,木棉盛开,朋友托我带半令宣纸,是极普通的4尺单宣,给移居广州的一位书画大家送去。老人家把我视为贵宾,早早地在门外待着。接过纸,缓缓展开,以手抚之,以鼻嗅之,突然大叫:乌溪,乌溪,乌溪厂的宝啊!拿酒,拿酒来……那是个傍晚,春阴垂野草青青,我陶醉于酒,老人则陶醉于纸。
没想到,30年之后,我自己却时常为纸犯难。偌大一个省城,万象森罗,物华天宝。单就纸而言,新闻纸、铜版纸、打印纸、包装纸、卫生纸,招之即来,唯独供毛颖君自由驰骋的那种,一纸难求。
我现在主要的事情,就是写散文。写文章无须动笔,只消10个指头,在键盘上按规矩起落就行了,与纸笔无涉。但我另有一些心思,一些浮想,一些模糊的东西,是敲击不出来的,得借助于笔墨纸砚来抒发。笔、墨、砚是工具,纸则有所不同,纸,先是授体,然后是载体,我内心里那些模糊不清的东西,那些飘忽不定的想法,在研墨过程中,磨在砚台上,蘸进笔锋里,织到纸纹里。
砚与墨,徽州产的不错了,选定之后,就不再在上面多费心思。笔的讲究多一些,毛笔好像有个性,我慢慢习惯于长锋的中、小狼毫,觉得对脾气。一支狼毫,使用、保护得法,写两万字没问题,相比之下,纸的消耗特别多,因此,我就经常去买纸。
选纸,不是脾气对味那么简单的事。对于写字的人来说,纸,无异于情人,初恋固然浪漫,天长地久才是温馨。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分女人为诗歌、小说、散文三型,现在我把这种比喻,移植到纸上:诗歌型纸,不是唐诗便是宋词,高矣,远矣,靓矣,至少我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说型纸,故事太长情节太繁,好看也好玩,未必好相处;倒是散文型纸,显得家常,是静谧的风景。一直以来,我只挑选散文型纸,这一类纸,一眼望去,就是一幅画、一阵风、一江春水。但这是我的感觉,卖纸的老板,却只讲品牌,只讲价格,甚至炫耀生产日期,卖弄一令纸有多少克,而我要找到适合我的纸,我喜欢的纸,往往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能承载我内心里那些模糊不清的东西、那些飘忽不定想法的纸,就是好纸。所以,宣纸也好,竹纸也好,夹江纸也好,桑皮纸也好,只要一眼望去,像一幅画、一阵风、一江春水,就神魂颠倒了。我把称心如意的纸,迎回书案上,为的是“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我成不了书法家,我的书写,跟谋求声誉与好处无关,我在纸上写字,只为获得心宁的安静、精神的满足。为了这份安静与满足,买纸时犯点难,我乐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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