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再生人”】
最近一则有关怀化地区“再生人”的新闻在网络悄然传播,说的是,当地某山村有百余人“自称是死后转世,能够清楚地记得前世的事情,有的甚至与前世亲人再续前缘。这些人被称为再生人。”据说,“近年来,来自国内多所高校,研究机构的专家学者对此现象进行深入研究,至今尚无定论。”且有识之士已经指出,当地此举这一说法流传,无非是想借此“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
我们身处现代社会,死者“转世”固然代表生者与去世亲人再次团聚的美好愿景,但是从自然科学的认识的角度,一旦人们去世,精神便不复存在,“转世”之说只是一种前现代社会的朴素“想象”而已。专家学者并非“尚无定论”,而是早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当然,从人类文化的角度来看,“转世”之说却也值得探索一番。
根据报道显示,绝大多数“再生人”都是以一个特别的遭遇,获得了“前世”的记忆:“有一天,她在楼梯口摔倒了,站起来的时候,就想起自己的前世叫姚家安。”这听上去,和现在流行的“穿越”小时的开头也非常相似。此外,大部分“再生者”都能对应到之前不久去世的某位生者,大家认同其为“再生”的理由也是,这位“被再生者”或者在言行上,或者在爱好和知识方面,和大家心中还记忆犹新的刚逝者存在一些相似点。
(资料图:石爽人的木楼)
让我们暂时把“再生”的观点放在一边,考虑一下,这些“被再生者”其实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其现实中(也可以说“身份证”上的身份),另一个则是某位已经去世的死者的身份。那么这些与众不同的“再生”现象就能归纳到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范畴,没错,如果你有一些民俗学知识的话就会明白,这就是在地球表面全人类中普遍存在的“附体”文化。这种文化分布之广,从非洲撒哈拉以南纳米比亚、博茨瓦纳卡拉哈里沙漠腹地的布须曼人的“迷狂”治疗巫术,到中国华南地区的“童乩”现象,直到遍布整个欧亚大陆北部的萨满文化都是“附体”现象的局部体现。
因此,我们便可以把所谓的再生人,放到一个更大的人类文化体系中加以解读。
【“我到底是谁”——附体是怎么回事?】
那么,什么是“附体”文化呢,说白了,就是某人想象自己的生活周围存在许多灵魂——比如我们死去亲属的灵魂——这些灵魂会在人们不注意或者虚弱的时候,“进入”某人身体,于是,此人就成为灵魂暂时或长期栖居的载体,做出一些与他本人实际身份不符的事情,比如好像知道许多他/她并不应知道的往事。
“附体”是一个专业术语,更通俗的叫法就是“上身”。中国明清话本小说(比如《三言二拍》)中常有这样的情节:某位富家小姐,进香/郊游路遇翩翩佳公子,回来后便魂不守舍,经常梦呓胡语,自云某某狐仙、精灵,屡有乖张之举。家中只好请来“佛道”作法,驱魔怯魅,仍不能禁。直到某日,有少年持有偏方草药觐见,更汤沐浴后,小姐除魔还元,访得少年正是当初公子,最后以身相许,成一佳侣云云。话本故事中的“小姐”同样被外界灵魂附体,只不过这里不是死者灵魂而是精灵鬼怪等等。 中国南方的“黄大仙”,北方以“四大门”为代表的狐狸、黄鼠狼等,乃至“唐传奇”中的老虎、猿猴都与附体的能力。不过最有实用性的可能是“包公案”系列中,附在生者身上的“凶死者”的灵魂,借助被附体人之口,讲述自己被害的经过并指认凶手,为自己伸张正义,比如《乌盆记》的情节。
(说一句题外话,著名日本侦探动漫《名侦探柯南》中的主角柯南,每次借助“沉睡的小五郎”道破案情时,也差不多是体现了附体文化的部分功能。)
“附体”文化在人类历史中由来已久,拿现代医学的观点来说,想象自己有多个身份,很可能是一种抑郁诱发的精神分裂症的征兆。当然,说得轻松一点,只是这些被“附体”者的想象力较常人更加丰富。
【难别离恨天】
当我们把湖南怀化的“再生人”和人类历史上普遍的“附体”文化联系在一起后,就能从后者更大的背景来解读发生在中国怀化的这一现象。
附体文化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包括人类在内的万物都有不灭的灵魂,不以肉体的消亡而终结。所以才能在逝者的肉体消失后,“依附”/“再生”到生者身上。这种灵魂不灭的观念我们并不陌生。正如刚才已经看到,附体文化在人类历史上由来已久,中国至今流传的“祭祖”文化就是明显一例,在中国南方宗族祠堂中,人们祭祖跪拜时,普遍相信祖先的灵魂依附在写着他们名字的“神主牌”上,每到血食蒸尝之际,祖先的灵魂便会飘然而至,与生者一同分享。因此,有一个专业名词用来形容整个南方中国,乃至东南亚地区的“环南中国海文化圈”中这种敬祖信仰,就叫“祖先崇拜”。
当然,绝大部分祖先都是善良平和一如他们在世之时,安心栖居方寸排位之上,庇佑家族后代。然而,还有少部分心怀怨怼的祖先,会时不时“托梦”给在世的后人,表达自己对居住条件、餐饮标准下降的不满。细究一下,这所谓的“托梦”其实也是死者灵魂附体到生者身上一种较为表浅的形式。
上述这些,是我们作为局外人基于科学观念提供的理性解释,然而对于笃信这种“附体”文化的实践者来说,是否就表达了不同的含义呢?大约十多年前,甘肃河西走廊某县被炒作出了“东罗马帝国消失的军团”后裔聚居地的传闻,据说某些老人一觉醒来,便能作古罗马语,甚至还能讲述其在东汉末年马超军中经历的遭际。这样的传闻纯属无稽,除了给成龙电影《天降雄狮》之类提供艺术灵感外,不值一提。但是发生在怀化地区的“再生人”,并非千年之前的异国士兵,而是刚去世不久的自己的亲人,这就是一个不得不为我们关注的现象。
按照典型的“祖先崇拜”观念,逝去的死者除了早夭的儿童或凶死者外,都顺利地加入了善良、和平的祖先行列。他们既不“托梦”给生者,也不给生者制造麻烦——依附到生者身上——只是从此静悄悄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打个形象的比方,人生仿佛一列周而复始的列车,排在前面的年长者的灵魂总是率先等上了面前抵达的列车,上车后留下空旷的站台。除非,站台上等待的灵魂太多,以致于不但填满了眼前的列车,还在站台上剩下许多滞留旅客。于是,他们就开始在站台、大厅、站外,无目的地游荡,有一些偶然的机会,进入了生者的躯体,以“附体”的方式,实现了某种程度的“再生”。
因此,在“祖先崇拜者”或“灵魂崇拜”者的眼中,那些“再生”之人,很可能只是没有及时上车的早来者,他们的灵魂在未抵预期上车时间/寿命之前,便只能与家族内亲近的族人分享一个身体,以寄暇期。这可以从报道中,“再生人”都是从年幼之际便有“附体”潜兆,而“附体”到他们身上的灵魂则大都没有抵达人生最旺盛的生命阶段,就提前夭亡可见,这些都加强了人们认为他们不该“早逝”,故希望他们的灵魂在逗留人间之际能栖身某个熟悉的身体,重新回到应有生命轨迹的淳朴愿望。
【反思“再生人”的背后】
综上,虽然从有限的报道中,我们一时无法完全弄清造成当地相当一部分人们未及盛年而亡的真因,但是,在我们理解当地人缅怀逝者之灵的独特隐喻方式之时,更多应该检讨、探索、改善影响他们生存质量,生活尊严的客观因素,而不是如当地县长所言,“开始探讨把坪阳乡再生人现象作为一种拉动旅游经济的资源来开发。”
至于,“再生人”背后的“附体”文化,其实确有极大的发掘空间。按照一些人类学家的观点,我们今天生活中,歌唱、跳舞,以及戏剧表演艺术的起源,其实都可以追溯到附体文化的源头,当然,这需要我们更多地探索与发掘。
(资料图:在通道县,先人的墓地大多数依山而建。通常一个山头有几十座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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