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鸣诗选鲁鸣,原名陈鲁鸣,祖籍江苏江阴,早期网络诗人,1995年与诗阳创立历史上第一份网络诗刊《橄榄树》,并担任橄榄树诗社编辑。曾获双子星奖、新大陆20世纪创作奖等诗歌奖,出版有诗集《原始状态》。黑衣男人照耀我们的真实红色的大雁夜歌海市蜃楼花朵秋天的鞋星期天礼拜五月寓言黄色的野麦地老手纸风景汉语声音我的父亲
黑衣男人那个黄昏你对我说,生命很简单于是我们并肩出走穿着黑衣走进风中呼吸是困难的我的肌肉在路途中失去了某种力量极度的困倦使我们都走错了方向在一个只有两棵树的小站上我们重逢你仍然那么幽默你再次对我说,生命很简单我们依旧穿着黑衣列车已经驶远了我们沿着铁轨寻找从前的小石头你额头上的伤疤激起了我对布拉格的回忆我们在那儿度过的小旅馆如今是否还挂满了黄色的丝绸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们之间的离奇故事是我编写的我在山村里制造了情节灵感全部来自我们的黑衣你开怀大笑让我突然发现自己长高了结实了我们终于明白所有目前流传的故事都是所谓后现代精神的翻版连格式语气都一模一样唯一没有变化的是我们彼此的黑衣以及我们相拥时激动的眼泪(1998)
照耀我们的真实过去岁月,我绝没有忘记那时乌鸦在身边大片大片飞舞─── 是我们共同的败笔一瞬间,白发成了真实的残留地最好的东西简洁之极可是,谁能够把历史简洁呢时尚和成长背景基因般交错其本身疑问重重其实,你一直想做一名贵族而我又开始写诗当然无非是想把它献给你好让你身上增添不凡的气质要把抒情和叙述揉合在一起是需要学习的高雅过程不是你是否察觉我们的童年是一面镜子借用我们的目光对词语产生内在的凝视照耀我们的真实
红色的大雁生命正在西下风停的时候你把翅膀伸出可是,我已经走远了许多东西没法分得很清比方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我不想对你再说什么人的路本来就是单程的你飞起来,羽毛红透而我在高楼大厦里躲雨你夸奖我的寂静其实,在你掠过的森林里有我热衷的枫叶只是长期的疼痛已让我把思念当作一首诗在回味路途的遥远中仰望你的高度月亮还没有升起我婆娑的影子在黄昏的盼望里无踪无迹雨没了我仍坐在纽约酒楼里品尝你生产的美味这样,我看不到你的英姿却可以想象丰硕的麦地以及红色留给我的并非一贫如洗的意义
夜歌从重量的内部你描绘夜里崭新的风景这是中国的非常时刻想象你的翅膀历尽甘苦,阴明如影如灯开放不只是一个名词狂风大作夜里的吟唱和正午的喧嚣一定有根本的区别人们老气横秋,表情怪异面对你,恍若隔世会不会有一首歌本来就属于你在夜的深处盘踞尘世因为有了夜色使诱惑本身成了一种美丽于是,夜歌回荡四方歌中有落花流水
海市蜃楼Mirage 我在阅读一个女人她的书中花园使我开满玫瑰我没有困惑,夜里的兴奋让我疲倦消失我知道我的终极关怀,春天开始来了她灿烂如真理的言词呼喊着母语我无法合拢嘴唇在畅通的大门和窗扉之间滚动不停我见到了她的情人们,我一一吻别在各种形式和状态中我穿越距离我听到她熟悉的声音:“灵魂是一个秘密”我专心一致地朝着诞生我的方向安置命运我咏唱着,不寻找和她共同的表达我的声带有磁性但很有限奇迹发生,人们从房间里进进出出活下去成为一种盲目我在小路上与自己相遇和她握手我心里异常清楚,我和她都爱恋邓肯她闭着眼睛做出某种姿势用惊喜的符号及其组合恢复我的自尊在溢出的事实里我和她没有任何约会我从未见过她的石榴和桑叶幸福只是语言的浩劫和线索在产生诗歌的农庄里,想象成了空气丰盈持久的绿色使我周身安静在冰雪褪尽的季节里我仍然选择壁炉火焰油画般跳舞的瞬间,我对她说我是海市蜃楼1996
花朵Flowers 花朵开放在意识的河流汹涌不息的香气让目标虚拟身体颤抖,落实在风景里为着璀璨辉煌的花园我们返回又出发每一角落的到达是对自己的覆盖用五彩六色的黄昏和拂晓在花朵凋零的时刻苏醒至极我们给花朵起名字沿着变化无穷无尽的空间留下文字扶摸花朵我们熟睡了,千姿百态在梦中我们目睹了艾略特和他的荒原“最后太阳和月亮都落下来了”*那些花朵影响我们欲望和决心让我们传播声音,喜爱风雨被时间瓦解被空旷推动也正是那些花朵纠缠着我们生命的神秘在延续的告别中花朵让我们感到人的沉重它们拒绝终结然而正是那些花朵呀帮助我们活下去相伴我们的阴影接受困境给我们带来喜悦 【*艾略特的诗句】1997
秋天的鞋Autumn shoes 所有的眷念成为固定格式人们的鞋是花园的点缀我对它们无动于衷千万个日子里微风吹拂的长夜被召集而出我把自己的鞋放在门前让脚印排列明天隐秘空间导致我和从前相逢沿着可以实现的构造走进意志中接近上帝,在生命丧失的瞬间我看到了无数双鞋,在路的尽头我对秋天的美丽怀着无限的感激永远诞生的困境使我想到秋天是多么宝贵很多人在写诗,我也在写死亡是共同的我们都在努力地实现它我听到远方的足音鞋向我发出回声对我说,秋天不需要咒语1997.10.11
星期天礼拜Worship on Sundays众人纷至沓来死亡跟身体交媾我们礼拜,安静吟诵世界永远神秘尘埃巨大时间黑鸟光顾我们忧心如焚或灿烂循环被风吹倒或切入风中圣乐辉煌,上帝钟情我们在没有尾声的故事里我们制造故事黑夜如水白天如风我们在芳香的教堂里诠释生命我们虔诚的区间里羊群列成方阵摇动我们的树梢我们被高高地抛起手指挟带翅膀目光和姿势合二为一构造自己祈祷若有若无赞叹永恒本身成为永恒恐惧黑暗却歌颂黄昏1996
五月寓言Fable in May五月凉风吹成寓言你没有如约到来而我逃循他乡对岸有许多古代书籍你为此留恋彻夜不眠地通读我患了一种彻骨的幸福庆幸你没有来我可以随波逐流完成呼吸我不停地尝试感觉深入我的皮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海岸绵延不断我在有窗口的旅馆房间里眺望惊涛,使它们成为句子里的风景你是出色的吟诵皇帝在远方盘腿而坐声音如浪花到处袭人先锋们为你唱歌一切照旧1996.5.25
黄色的野麦地------ 致凡高The wild field in yellow------ To Vincent van Gogh我不断倾斜而深呼吸凡高, 你的黄色描述人类的前景干扰了多年的寓言成了丰收的麦粒那些熟悉和陌生的人们在你的野麦地里排列成鸿毛沿着乌鸦飞翔的路线向我飘来你穿越的那边风景在归家的山顶上俯瞰我麦穗万变如一你在神性中得到的意识占据我我触摸魔法在缺乏的状态里为生命而悲哀我打开蛛丝相连的风解开背囊在你的野麦地里收拾我的哭泣你注意到了我的鞋子看我在有水的地方奔驰而过我双腿交叉在冰冷的清香中凡高,我用汉语和你说话用六个小时的等待,请你证明爱与死亡都很美丽那些以大理石垒成的围墙高大,俨然关闭了你过滤的世界我在进入高潮前被你的色彩所瓦解静静膨胀凡高,你拥抱我在我对秋天的热爱和亲近中你画出灰烬浩劫的沉默我还能说什么呢,凡高在你黄色的野麦地里我别无企图1998
老手The Expert他们脸上被涂着辣椒唱着川戏浓云欲滴的嘴唇使你和他们都远离土地他们曾在台下聆听你的朗诵融成树木的剧院如今已没有了屋顶霓虹灯仍旧耀眼风很薄很冷有涯的旅途早把悼词刻进了船的肤肌纵然有眼泪掉进喝剩的白酒里心久别不逢暮色沉沉海岸不再清凉卵石喘息乌亮钟声隐隐约约的绿岛上你和他们歌声流淌而你则是忠实的老手1996.4.28 读北岛《新手》
纸风景Paper scenery我不是此地人所有精彩场面里站满了著名人士用纸搭起来的风景里中国米饭很香我喜欢炊烟注视它们袅袅上升饭前饭后,我动用纸张我真实的面孔在其中坦然穿行还有我父母的脚印语言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对于人都会死这一点我不想重复景色好坏只是一次旅程我毫无准备地走进人群四面楚歌中,我孑然一身分辨不出自己的名字手忙脚乱的文人比我的想象要可爱他们事过境迁的模样是词汇的沧桑我浏览他们劫持风景的文字到处都是生命的暗示1997
汉语声音Sounds of Chinese 汉语是我们的家园其声音是我们的前方和后方在定居的土地上我们的叙述包罗万象我们以另一语言发出力量却用汉语走在回家的路上漂亮住宅,把声音隔离起来我们用汉语做爱敲碎梦境的凶手也来自同一个语境它们让我们腿寒手心冰凉我们就这样用汉语讲故事汉语来自我们的心房我们对身旁的人说对从未谋面的人说向自己的影子说我们的英文姓名是汉语拼音于是有人改名换姓足以使别的声音难以认识我们的汉语听到汉语声音提高它传播福音或孕育祸害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我们能从它的现代节奏和韵律里预测它的未来1997 纽约
我的父亲My father 父亲陈信源,江苏江阴人他的名字早被人们遗忘甚至被家里人遗忘我从来没有谈起过他今天上午父亲突然出现他高大英俊智慧的身体是一头野鹿跳上总裁的办公桌“这人是谁?他不会说英语。”我无言可答 沉静看着父亲 四目相对我已经三十年没见到父亲了他那双崭亮的皮鞋,我记忆犹新他离开我时掉下的眼泪还夹在我的书本里父亲不是花花公子他出身很苦,后来他去了上海十里洋场金钱埋葬了他以及整个家族我从不期待他会出现在美国更没想到他会这样闯进我的办公室父亲终於先对我开了口“人生只是一声充满神秘的长长叹息”我目瞪口呆地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刻不容缓请他出去我只对他说了一句------“父亲,我不会忘记你!”1997.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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