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城镇化,要建居民楼。无奈,我们居住了六代之多、有百余年之久的老屋被拆掉了。
尽管领导许下诺言——赔偿楼房,补贴拆迁费,但一家人还是无法接受这被拆的事实。虽然拆了多时,但老人们仍不断到那老地方去站一站、走一走,看看这总觉得可惜,瞧瞧那又觉得心酸,总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像丢了珍宝一样揪心的疼,像失去亲友那样难受的爱。
爷爷说,老屋是他爷爷的爷爷花费了一年零十个月的时间,用了一千多斤粮食,亲朋好友接替帮忙盖起来的,算起来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之久了。
这老屋与众不同,有它独特的建筑风格。
院落是标准的四合院。大门别具一格,高高的红红的,左右木门上各有九个大大的、圆圆的龙门丁,爷爷说那是九九归一的意思,无论谁,在外做什么工作,混的再好、官做得再大,到老之后必须回家,因为这是老根;左右大门上分别雕刻着一龙、一虎,惟妙惟肖,很气派、很耀眼。提醒后代们要做龙的传人,要有虎的威风,要有顶天立地的豪气。
北屋全部用大青砖砌成,屋顶呈人字形,檩条是东北上好的红松木,屋顶不是用水泥、不是用木料,而是用U型青瓦覆盖,严严实实,滴水不漏。爷爷说,只有过去的大户人家才这样建造;老屋的门窗用的都是上好的柞木木料,木窗用多块精致的木块拼凑成花菱,花凌有方有圆,圆方有致;各屋的花菱各有各的不同;正房和偏房的花凌都是有说处的,正房的花菱图案大气、规矩,因为正房居住的必须是长辈;老屋的门是东北上好红松木做成,木门上镶嵌着木匠二爷爷花费两年时间精心设计、精雕细刻的飞鸟、龙虎图案。据老人们说龙虎可以镇妖、辟邪的。东屋、西屋各两间,分别是厨房、餐厅、洗刷间、梳妆间,安排的井井有条、特别的讲究。
我出生在这老屋,在这老屋从呀呀呓语到学会说话、从蹒跚学步到稳步前行,从不知对错的少年到会做人、做事的成年,从谈婚论嫁到牵手新娘、结婚生子。
因为我是一名教师,在这老屋,我和我少年时一起长大的望秋组建了和谐的家庭,相亲相爱二十余载,拼搏奋斗到如今。
我为老屋骄傲,在这老屋,我辅导过无数的孩子,教给他们如何学习、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春夏秋冬几十载,培养了一批批有志之士,传授了先人做人之道,为国家输送了若干个有用之才。
在这老屋里出生的和我同辈的十五个弟兄姊妹中,我是爷爷最疼爱、最受宠的一个。现在的兄弟姊妹都已像出窝的燕子各飞东西,天各一方,成家立业,只有我还坚守住在老屋(我在外地工作,回家就住在老屋)。
听爷爷说,这老屋算到我这辈,养活了六十多口老老小小,娶了十几房媳妇,救活了三、四个干部、老革命,成全了三对有情人。老屋的故事可以写成一本厚重的书,可以写成一首长长的歌。
爷爷讲,1938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开门一看,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倒在咱大门外,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救命……”,我二话没说,把他抱到屋里(后来知道那人是地下党)……第二天,日本鬼子顺着血迹找到咱家,他们搜遍了咱家的角角落落但都没有找到(我们早已经把地下党转移),说我窝藏共党,气急败坏的把我带到了日本兵指挥部,他们用刀拉我的肉,用烙铁烙我的胸膛,灌我辣椒水,逼我说出地下党的下落,爷爷骨头硬、坚强,五天的折磨我一字没说,正当他们要强杀我时,你为日本人做事的五爷爷说情把我救下(你五爷爷做饭炒菜很拿手,日本一个大队长知道后抓去伺候他们。)
解放后,那位地下党据说在北京做了官,多次给爷爷来信,曾两次千里迢迢的来看望我。爷爷为抗日做了一件大好事,爷爷说到此时高兴的笑了。
我记得很清楚,爷爷的胳膊上有明显的、深深的刀伤,胸膛上有五个深深的络铁印。儿时,抚摸着爷爷的胳膊、胸膛上的伤口,我心疼的留下了眼泪,心中记下了难忘的仇恨。
爷爷说,最让我们伤心、仇恨、难忘的是1968年8月18的那天。正值文化大革命,因为你五爷爷和日本人做过事,我们一家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受到了牵连。
那天,我们一家刚刚吃过午饭,一帮红卫兵手持红缨枪突然闯入我们家,他们吵吵闹闹、东寻西找、翻箱倒柜,把我们家弄得鸡飞狗跳,说是寻找我们勾结小日本的证据,要造我们的反、要革我们的命,强行我们搬出自家的院子,在我们家成立革命指挥部。为了不连累一家老小,你五爷爷站出来和他们讲理、拼命,他们太狠毒,十几个人围攻你五爷爷,寡不敌众,你五爷爷被活活打死。
你二爷爷聪明,他把事情看透,如果再拼命抗争,吃大亏的还是我们,劝我们停手。无奈之下,一家人分头投靠了各自的亲戚、朋友,我们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离开家时,一家人都哭成泪人,那种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讲到伤心处,爷爷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抹了把眼泪说:“文革后,我们被平反昭雪,又回到了老屋,但老屋已是面目全非。后来,经过一家人几年的不懈努力,又恢复了原来的大致样子。”
……
老屋经受了一次大的洗劫,经受了一次严重的创伤。我家大门外至今还保留着那头少了两个耳朵的石狮子。
这是历史的见证。
这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屋,凝聚着一家人的血汗和泪水,记忆着英雄的传奇故事,蕴含着历史的创伤和仇恨,拆除它我们怎的不心疼?怎的不惋惜?
为了农村城镇化建设的大局,我们忍疼割爱,不得不放弃它的存在。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回到了老屋曾经存在的地方,想象着、回忆着老屋的样子,心中顿生一种难舍、难离、难受的揪心之疼。最后,流着眼泪,抓起一把老土,用白白的纸仔细的包起来,装在了自己的公文包里。这算是对老屋的一种纪念吧。
再见了,老屋。请原谅我的不恭、不敬!
写于二零一四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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