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准弃婴,只因父亲的怜悯,才被母亲留了下来,又是一个女孩,依照畸形的道路,她与上学是无缘的,她本该辅助母亲办理家务,而后找个婆家,在二十岁左右嫁出去。然而机缘偶合,让她走上了求学之路。
她诞生在一个离集头不远的城市,那个村庄不大,庄子里住的都是她的本家:她大伯,二伯和她家。她五六岁时就能挖菜放猪了,那时几家里的哥哥姐姐最小的也比她大三四岁,他们有的放牛,有的上学。每天大人一下地干活,庄子里就只有她和她的弟弟,那是她二伯的小儿子,比她小两岁,叫小兵子,她的二娘也不时常下地,可能是因为小兵子还小,而且二娘自己也有肺结核。
她每天要放猪,小兵子是没有事的,在猪不跑远的时候,她就跟小兵子游玩,他们一块儿玩泥巴,拾石子。记得有一次拾石子时,她不知怎么惹了小兵子,他气得就要哭了,小嘴巴噘得老高,一脸冤屈,二娘看见,便把小兵子抱走了,还训斥了她,她到当初还能记得,那也是她对小兵子生前的独一记忆。
有天大清早,她就闻声家后哇哇叫,有哭的,有大声喧闹的,等她起来跑到屋后,就看见好多人,好像很忙,有的还走着哭着。她静静地挤从前,发明她家的梨树底下躺着二娘和小兵子,二娘额头上一个血洞,舌头伸在外面,身上衣服透湿,手臂和大腿上的衣服也烂了,皮肤和脸都白刷刷的,二娘原来就很白,但那天她的脸太白了。小兵子除了衣服湿透了,好像没什么异样,只是很宁静的躺在他娘身边。
她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站在小兵子身边纳闷:你怎么睡在这啊?天都亮了,你怎么还不起来?二娘头上的血洞还有血水往外渗,可是二伯只会一盆水一盆水的端来给她洗身上,脸盆里都是血水,所有人都像没看见那个血洞一样,可是她看见了,她想掐点墙皮灰覆上去止血。她平时割了手,就掐点墙皮灰按上去,血就不淌了。但是那血洞好大,还有那么多人,她不敢四平八稳。是的,那天人太多了,一会来一群,一会来一群,来了就围着二娘嚎啕大哭,哭声都好?人。她母亲也一直在哭,还边哭边东奔西走的找货色,召唤人。大家都很忙,只有她始终愣愣的站在小兵子旁边。想等他起来玩,那天早上似乎人们都忘却了吃饭,太阳都偏南了,她的母亲仿佛在偶尔间看见了她,便上去一把把她拽走,拉到前面屋里申斥道;“不要去那,你怎么不晓得惧怕啊?”
她有点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母亲就出去了,堂屋里没人,她听见厨房有声音,就跑去了,看见姐姐和萍姐坐在锅门前,眼睛红红的,萍姐一贯对她极好,她就凑上前问道:“小兵子怎么了?”
萍姐说二娘带着小兵子到县城去看病,因为二娘的肺结核又重了,那时二伯在县城烧锅炉,二伯本来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打成右派后,就被部署到旅社烧锅炉了。二娘和小儿子在县城住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坐的是咱们公社拉石灰的拖拉机,可那拖沓机在城西湖下面拐弯时翻到水里去了,连车砸的带石灰烧的,死了好几个人,二娘和小兵子也在其中。
小兵子死了,但她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以为死就是睡着不起来,母亲不是常常骂她睡死过去了吗。母亲不让她去家后面,她也不敢去了。萍姐找块剩馍给她,她就边吃边赶着猪玩去了。
后来小村落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人们一走,全部庄子里就只剩下她这个七八岁的女娃了,终日与猪为伍,孤单的无牵无挂的过着镇静的日子。直到一天中午,她母亲在厨房煮饭,猪在树底下睡觉,她就跑到菜园里逮蜻蜓,恍惚间她好像听见小兵子在南大地喊她的名字,于是她就赶紧翻上菜园埂,想去找他,良久不见,她都想他了,她正要从菜园埂上往下跳时,被她母亲看见了。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栅栏都踩坏了。”母亲斥责她。
“小兵子找我。”她怯怯的答道,她怕母亲打她,栅栏确切被她踩歪了。
母亲一下子就暴发了:“给我回来!想死你就去找他,他死了,变成鬼了,你还敢去找他?”
她母亲边骂边跑到菜园头把她拽了下来,还对着南大地大声骂道:“小死孩子,再敢回来,我把你刨出来烧成灰!”
她震悚了,她知道小兵子死了,但不知道他变成鬼了。萍姐给她讲过很多鬼,她知道鬼能让人看不见路,找不到家,鬼还爱喝人血吃人肉,她天天夜里都把头蒙被窝里,不敢看窗户,怕看到鬼。现在小兵子是鬼了,他那天睡那儿不是和原来一样吗?他是鬼?本来鬼和人长的一样啊,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从此不敢见生疏人,不知他们是人是鬼。
她知道害怕了,庄里的人一走完,她就不敢进屋,屋里黑咕隆咚,还很小,她怕撞上鬼了跑不掉;她也不敢到家后去了,以前夏天她简直天天往梨树上爬,现在走到梨树下,就感觉小兵子还睡在那里。夜里她和母亲还有小哥挤一个被窝。白天人都走了,她只能靠猪壮胆,猪走到哪,她跟到哪,猪放累了,会在树底下或草堆边睡觉,她就枕着猪肚子躺下,这样也有利益,猪一起来,她就醒了,不至于猪跑了,她还在睡大觉。大人都笑她胆小。她母亲还说:“你那时站在他身边,都不害怕,现在怕什么?”
父亲也告知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有什么鬼。”但她压根都不信,来了生人,她就要躲起来。
她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过了一年多。这时生产队里办起了学校,实在是个扫盲班,全队没有上学的孩子都要去,里面有十七八岁的,也有七八岁的,十几个人。小教室就在离她家不远的社场,而老师就是她大哥。但是她没有去上学,她母亲说家里没人看家,也没人放猪,不能让她上学,她记得有天晚上大伯来叫她去上学,(大伯是出产队长,脱盲是他的义务。)她母亲和大伯吵了起来,当时大哥好像也说她应当去上学的,但受到了母亲的训斥,在母亲的禁止下,再没有人提她上学的事。
不外她终于找到个好去处,天天把猪赶到社场,边放猪边看他们上学,他们在屋里哇哇读书的时候,她并不感兴致,她爱好看他们在社场上排排队,男孩一队,女孩一队,然后一起哈腰,伸胳膊,踢腿,做得无比整齐。有时他们还排好队站在那儿唱歌,歌声整齐而响亮。她十分爱慕,也感到异常神奇,她认为只有站在那步队里,就能做的唱的一样整洁了,由于她没看见有人教过他们,她不以为一向非常严正的大哥,能做出那样的动作,也不可能唱出那么好听的歌。她的心蠢蠢欲动了,她认为上学很好,有那么多她认得不认得的孩子在一起,她就不再怕小兵子了,还可以和他们一起做动作,唱歌。下课还可以玩,她每天看他们都在玩老鹰捉小鸡,拔河,丢疙瘩,她的心里直痒痒。可是一想到母亲的话,她就只能泄气的赶着猪回家。
机遇终于来了,那是一个极冷的上午,地面冻得铁硬,墙头上,树枝上,屋顶上都是积雪,猪也嫌冷,躲在圈里睡大觉,母亲和萍姐坐在堂屋门边纳鞋底,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看看猪还没起来,就跑进堂屋对母亲说:“猪不出来,我去上学。”
母亲和萍姐都瞅着她笑,萍姐还说:“现在上什么学?”她不管,回身就往社场跑去了,那天风好大,脸上像刀割的一样,路边的田里,花花搭搭的都是积雪,来到小教室门口,她有点恐惧,屋里很安静,学生正在写字吧,她缓缓的挪到教室门边,大哥看见她,楞了一下,问她干什么。
“我要上学”她弱弱的说。
大哥又楞了一下。她很缓和,怕大哥不要她。
过了好一会,大哥说:“进来吧。”
她不知该到哪儿去,小教室里坐的满满的。大哥巡查了一下,指着最后一排的拐角处,让她过去,她看见雄师子坐在那儿,他们常常晚上在一起玩,也不陌生,她就挤了过去,那桌子是泥巴的,小板凳是学生从家带的,她没有带,只好跪在地上。大哥从抽屉里找出半截铅笔和一个写了几页的本子,递给了她,于是她就跪着上了小半天学。
中午回家,那该死的猪就惹祸了,跑到大妈的菜园里踩了好大一片,大妈找到了她母亲,她母亲便迁怒于她:“都怪你,一个丫头上什么学!下战书不要去了!好好放猪。”
她一听就哭了:“我不放猪,我要上学,他们都能上学,凭什么不让我上学?你太偏心了,从小没有把我冻逝世,现在还不让我上学,他们要都不上学,我也不上------”那天她是豁出去了,把她警惕眼中的委屈全数落出来了,她就站在家后,哭着讲着,惹得好多人都端着碗站那看着她笑,连外村的人都站在路口看热烈,她不论了,在那足足哭了一中午,也没有人理她,直到她大哥吃了饭要到社场去,她才停下来,回家拎个小板凳就跑了,她想,谁再拦她,她非给他一板凳。
那年她九岁,赤手空拳的上了多少天学就放假了,直到第年开春,他们都才领到新书,真正开端了上一年级的内容,但是她上得并不安静,母亲经常想叫她回去。猪生病了,怪她;猪跑人家地里了,怪她;母亲喂猪延误出工了,也怪她。有时她很过意不去,感到家里真的离不开她,她想帮母亲,又想上学。在母亲又一次让她回去的时候,她就和母亲说,等她上完一年就回来。母亲批准了,再没有天天抱怨她了。可是未几小哥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小哥在街上的大学校上三年级,他压根就看不起她的小教室,小哥说,他们学校有十来个教室,教室里的桌子都是木头的,特殊是老师的办公室,是一个很大的四角往上翘着的大瓦房,门前还有四根红色的大柱子,办公室里的老师每人都有一张桌子和一把大椅子,办公室里还有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钟。母亲也说那里原来是寺庙,里面供着好多菩萨,逢年过节,有好多人去烧香的,后来破四旧,都搬出来砸了,那里也改成了小学校。那是一个神奇的处所,她特别想去看看那四角翘起的大瓦房,还有那脸盆样的大钟。小哥说:“你上二年级就可以去了。”
她想起许可母亲就上一年的,有些懊悔,想了半天,她想到一个折中的措施,就跑去和母亲磋商:“娘,我要能考一百分就去上二年级,考不到我就回来放猪。好吗?”母亲爽直的允许了。她很愉快。
但是期末测验她只考了一个一百,语文是九十九,她好烦恼,她竟然把“故”子中的“古”子写成了“占”子。不过她记切当初并没有说要考几个一百,就跑回家和母亲含混的说,她考一百了,要上二年级。
谁知母亲基本无论她考了几分,直接对她说:“上什么学,哪有钱交学费啊。”
她一下就楞住了,是啊,二年级要学费啊,她上这一年学,一分钱都没有交过,所有东西都是大哥给的。她气馁了,本人也没有都考一百,好像也没有十足的理由和妈妈争。那个年过得一点劲都没有,她想她是看不到那四角翘起的大瓦房,也看不到那脸盆样的大钟了。
正月十二那天,家里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穿得像个当大官的,身上一个补丁都没有。父亲在陪他说话,她好奇地站在旁边端详他,现在她不很怕陌生人了。
只听那人问:“这是姐的老丫头吗?”
父亲笑笑,算是答复。
那人便从口袋里取出两块钱,递到她手里说:“给你,姨父给你买糖的。”
天啊!钱啊!她接过钱就飞到厨房去了:“钱!钱!我有钱交学费了,我能够上学了!”来得太忽然,她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是她五姥的女婿,是煤矿工人,但是五姥在五九年,五姥爷还躺在病榻上时,就带着女儿,悄悄的跟人跑了,甚至于五姥爷饿死屋里,都生蛆了也没有人知道。母亲很赌气,不乐意与他们家人交往,所以她到现在再没有见过这个姨父,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膏火是一块八,她一下子有两块钱,那冲动的啊,攥着钱一刻也不松,晚上睡觉就放枕头底下,夜里醒了,小手还伸进去摸摸。
一直攥到正月十五,父亲叫她过去说:“把钱给我,让你上学,明个我给你交学费,别把钱弄丢了。”她流连忘返地把钱上交了,当心肝又惴惴不安了,畏惧父亲像母亲一样谈话不算数。
第二天父亲看着她和小哥,对大哥说:“你去领书时,给他俩报个名。”
大哥又收了十来个一年级的,新书都得从大学校领。
她和小哥随着大哥颠颠的就跑到大学校了,大哥去办公室,他俩站在外面。小哥说的没错,这里好大哦,办公室真的是四角翘起的大瓦房,门口的柱子红艳艳的,她都抱不过来,老师一人一张桌子,还有上了漆的大椅子,有的椅子两边还带栏杆,墙上有个脸盆样的大钟,滴答滴答的,站门口都能听见------
一会儿,大哥出来了,把领的新书放到她手里,她抚摩着书的封面,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吻。脸上绽开了残暴的笑颜。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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