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总是难以抹掉,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清晰。前些天参加了母校一个庆祝活动,座谈期间,聊起了曾在村里插队的一名大辫子姐姐。
大辫子姐名叫彩云,人长的漂亮,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白嫩,两条粗黑的牛角辫一直拖到屁股下面。70年代初投靠亲属下乡到我们村作了广播员。她虽是东北人,却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声音亮丽,委婉动听。我们村是个4000多人的大穷村,很多知青和右派都定点来村里锻炼。高高的电线杆上捆绑了5个高音喇叭,农村文化生活很单调,听大辫子姐播音成了一件乐事。据说大辫子姐在学校是文艺委员,歌唱的很好,生产队安排她半天工,其余半天就是作广播,晚上播放样板戏。播放之前,大辫子姐先做个解说,她吐字清晰,情感丰厚。“社员同志们,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呀,她凝聚了多少英雄先烈的血肉啊,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他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下面请听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有一段时间去掉了解说,社员们还都不习惯了。“唉!怎么没大辫子说话了呢,干不啦叽的真没意思。”小伙子们一到晚上就等着听大辫子的声音,只要大辫子姐声音一亮,小伙子便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即刻精神头儿就来了。
有一年村西头要开挖一条小河,这项工程长达20多公里,三个县同时开工,一直通到白洋淀。指挥部在我们村段按上了广播喇叭,每天广播歌曲和好人好事,大辫子姐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工地,甚至外县河工也跑来听。有一次大辫子姐陪记者采访一名非常能干活儿的河工,那河工苍老的像40多岁,记者问:“赵同志,你这么能干觉悟从哪来?”其意思是让他说几句套话,心里想着党,想着毛主席,想着祖国之类的等等。可是老赵没文化,竟说起了大实话,“咳!咱家里穷,吃不饱呀,当河工可以敞开肚子吃饭,回去还能长一次工分”,老赵越说越不像话了。大辫子姐机智的阻拦他,“老赵,你妻子一定很支持你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一定根治海河吧!”。“我还没……没老婆呢”,一句话逗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大辫子姐还是很聪明的,马上扭转话题:“老赵,你手上这么多硬茧,真是铁打的社会主义双手,一定会有好姑娘爱你的”,大辫子姐无意抚摸了一下老赵的手,记者咔嚓一声拍下了照片。没几天报纸就出来了。题目:彩云飘落在海河工地。一些工友们逗老赵:“你这傻小子,大辫子看上你了,你还不去找她说说”。老赵一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绝对不可能,要真是那样,我一辈子给她洗脚都愿意。可经不住人们三番五次的戏弄,老赵真的想入非非了。一天夜晚,老赵来到广播室,大辫子姐一看老赵热情打招呼,给老赵到了一杯水。老赵捧着那杯水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激动的周身打颤。盯着大辫子姐突然说,“我娶你做媳妇行吗?”大辫子一听就愣了,吓的直往墙角里躲。然后哆哆嗦嗦地说,“你……你快走吧,快点……出去”。老赵红着脸跑走了。
大辫子姐的魅力征服了很多人,有一次要征女兵,全县只有3个名额,大辫子姐顺利通过了政审,接兵的也很喜欢她。可到了定兵时却出现了意外。县征兵办公室通知她到县里强化2天政治学习。她高兴的前去报到,负责人说要单独给她辅导,晚上,那名负责人猛地抱住大辫子姐就要非礼,大辫子姐吓傻了,奋力反抗。负责人连吓带哄,“你要是依了我,就可以当兵,否则就别想”。大辫子姐使劲抽了他一个嘴巴子,这一下就把当兵的梦打灭了。回来后大辫子姐哭了好几天,最后辞去了广播员,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了。
一年后村里来了个大学生,那个大学生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传言是在学校唱反动歌曲被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和劳动改造。大学生带着手风琴,常给社员们拉琴唱歌。大辫子姐喜欢唱歌,自然就成了很默契的一对儿。社员们企盼他们的歌声,企盼他们的声音,更期盼他们讲那天南海北的故事。大学生一激动上来就现场表演一番,不久他们相爱了,而且爱得死去活来,可灾难也同时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一个秋后的夜晚,他俩偷偷藏到麦秸垛里抱在了一起……,可偏巧被看场的社员发现了,连夜报告了公社。十几号民兵把他们捆绑起来押到了公社革委会,一番考问之后,大辫子姐毫无惧色的站出来承认谈恋爱。革委会严重警告大辫子姐要她站稳立场,不要被反革命分子腐蚀。可大辫子姐态度强硬:“我就是喜欢他,就要做他的老婆,恋爱自由,这是毛主席说的”。革委会一看震不住,便通知县里来了工作组整大学生的材料。工作组在村里蹲了半个月,最后归纳了三条罪状:一是用靡靡之音拉拢革命后代,诱惑女知青下水。二是用反动琴声腐蚀社员,让社员丧失劳动力。第三条是最严重的,擅自改变革命歌曲,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嫌疑,歌曲是通过偷听敌台来的,和境外敌人可能有勾结。
时间不长便在公社大院召开了公判大会,两边有解放军站岗。法官宣判:“大学生有革命罪,拉拢腐蚀罪,教唆罪,三罪和并执行6年”那台手风琴被当成了反革命教材放进了展览馆。大学生被拉上囚车的时候,大辫子姐失去了理智,不顾生死的哭喊着,要陪大学生一块坐牢。大学生带着手铐隔着窗户发疯似地喊着她的名字,大辫子姐昏倒在地上。革委会对大辫子姐警告,如果执迷不悟,将会被列为同等罪状。一个贫农老大爷用小拉车把大辫子姐拉回了家里,在卫生院拿来药品服下,还做了一碗鸡蛋汤。老人说:“闺女,难过有什么用呢,6年一晃就过去了,你要真喜欢就等他,这样闹不白搭吗?”大辫子姐心里稍微有了些安慰,但还是受了牵连,延缓了两次招工回城机会,并向公社写出了三份深刻检讨,其中一份还交到了县知青办存档。
一九七六年,华北油田大会战在河北任丘市轰轰烈烈开始了,大辫子姐被招工当了钻井工人。走的那天,大辫子姐到老大爷家磕了一个头,抱住老人哭了起来。再后来大辫子姐调回了东北老家,从此便渺无音信了。
记忆中,大辫子姐是善良美丽的,是个重感情的女人,如果她还健在的话,应该60岁左右了。我想大辫子姐肯定不会忘记我们这个穷村子,因为这里有她难忘的痛苦和欢乐,还有那刻骨铭心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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