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故乡的印象都不一样,而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村中心的那口古井和那一棵参天橄榄树。现在村里的人都搬到了新房住,在新房旁也都挖上了新井,只留下那一口孕育了几代人的古井在村中心孤独地高傲着,旁边的水泥地也长满了青苔,这些青苔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又像是历史书上留下的典故,人们路过的时候会看上一眼,或者几眼。
那一棵橄榄树我已经忘记它是有多大了,只是经常和小伙伴们说“这得要多少个我们才能抱的过啊?”我不知道它的正确年轮,因为我的出生也不过短短二十余载。在我记事的时候,橄榄树的根部有一个被蚁穴嚼出的大洞,足可以容下一个小孩。当时我们经常笑那个没有妈妈的男孩福贵,说他是从树干里蹦出来的,现在想想都觉得幼稚。后来才知道他妈妈刚把他生下就走了。
这几年一直在外地上学,至于故乡的气息也越发的陌生起来,最为熟悉真切的也只有除夕夜点零时炮的场景了。那时在村里会响上半个小时的炮仗声,家里的两个大黑狗都不敢吠了,只是摇着尾巴在几个门口间转来转去。可是每当我回家过年刚踏进门口不久,门外就会站着个女人,背上背着个黄毛小子,看见了我就说:“回来了。”好像她见谁都这么说,父亲母亲从广东回来时她这样说,哥哥姐姐们回来时她也是这样说,村里的人只要是从外地回来的她都这样说,仿佛她只会说这一句话似得。家里不懂事的小孩会说:“土二嫂又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叫她做土二嫂,因为她不是本地人,不会说家乡话,所以村里的小孩都这样叫她。但是不会说家乡话也不能成为主要原因,主要是她刚来村里的时候她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没上过学,不识字,好像还有点智力问题。
“嗯。”我应声回答。我上下打量着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剪着个男人头,单薄的衣服隐约看到胸部耸拉的下垂着,穿着双破旧的拖鞋,脚趾的裂缝里有黑色的污迹。她低着头眼珠向上看人,眼睛转来转去,像是个夜间出来觅食的老鼠,一边寻找食物,一边提防着危险。相比之下她背上的黄毛小子可比她大胆多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人,一点都不害怕,或许在他眼中,一个在外读书的人回到家在他眼里都算新鲜事。可是不难看出,也一定看的出,她和她的孩子都营养不良。我问她背上的是她的第几个孩子,她没回答,不知是不懂怎么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可能是连数到三都不会。之后听人说是第三个,大女儿已经六年级了。我给了她一包零食,没过多久她就走了。通常这个时候村里的人还会问她三个问题,“你阿二呢?今天买菜没有?你怎么不去干活?”
“去干活了。”她不加思索的回答着。回答第二个问题时她会把目光撇向一边,略显尴尬的说:“没有。”如果当天买有菜的话她就会提高几个分贝目光坚定地说:“有,阿二今天早上去买了。”然后微笑着看向别人。当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她就说不出声了,总是支支吾吾的应承着,然后便在众人的欢笑声中离去。她走后人们总是议论地说,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什么活都不用干,家务活也不用干,整天在村子里逛来逛去。这时便会有人出来说:“按我说啊,就没一个人有她聪明。村里醉幸福的女人就是她了。”“对对。”可是也不用了多久,她就淡出人们的视线与嘴边,就这个问题他们是不会聊得多久的。
我不知道土二嫂来到我们村有多长时间了,好像有十多年。听说她是被人卖到村里,也听说是别人做媒来的,但是怎么来的已经无关紧要,她现在已经属于了这里,而且她也乐于这里,好像她的世界也就只有这条村子那么大而已。十多年前,那时的我也和现在的小孩一样,讨厌着这个嘴馋、说话支支吾吾、剪着个男人头的“怪物”。
记得她刚到这的时候,眼睛比现在还快,时常提放着,好像这条村里的人都要吃了她似得,经常愤怒的说着她的家乡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反正意思知道是骂人的就对了。有那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小孩一放学就会围着她转,一边笑一边骂着她,而她也毫不示弱,总是瞪着眼睛,有牛眼那么大地看着我们,然后用我们听不懂的家乡话回应着。而此时,家里的大人是偏向我们这一边的,见了她和我们争吵,总是会说上一句“一个大人,跟小孩这样计较,害不害臊?”而她则会闭上嘴,瞪着大眼睛看我们,但是等大人一过,她又大骂起来。
这样子不久,和土二嫂争争吵吵笑笑闹闹地过着,我们没能体会到胜利的快乐,于是我们进一步发展地动用了“武力”。几个人拿起石头子、瓦片、泥块躲在村子的屋角来打她,在我们看来,她是不敢还手的,因为我们的上面有大人,再加上用石头子打比较危险,这么危险的孩子游戏她应该不会还击吧。但是我们都想错了,她扔的石头比我们的大,比我们的猛,当时我们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点刺激。直到有个小孩的额头被砸出了血,这场硝烟才宣布结束。
在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个菜园子,菜园每天为村里的人们输送着新鲜的蔬菜。土二嫂刚到的时候她的妈妈也想教她种菜的,只是她对于这个陌生的村子还存在着很大的抗拒心理。当她的妈妈教她的时候她连她妈妈都打,把手臂都打肿了,邻近的几个大人拦都拦不住,说她生猛地像头牛,后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她也从没进过菜园一步。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她能和阿二相处下去,并且很融洽,可能是阿二对她太好了吧。
在我的印象中,听说她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后她不会照顾,没满月洗澡的时候给洗死了。我只是惋惜地不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听说她的娘家在都安,按阿二去过一次之后的形容,那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本来阿二是没打算去的,只是发生了那件事。阿二答应她说收完水稻就和她回娘家,之后她缝人就支支吾吾地说:“过几天回娘家。”人们会反问她:“谁说的?谁会送你回去?”她会把脸侧着斜视对方说:“阿二,阿二说的。”“骗你的,你个傻瓜,不可能送你回去的。”人们哄笑着看她的窘迫。那个秋天的水稻土二嫂加入到了劳动当中,水稻收的比预期快了很多。那也是我见她第一次干活,也是唯一次。水稻收完阿二不知是什么原因没能陪她回去,她背着孩子把家里的钱全部拿掉后就走了,一个人没有方向地离家出走,但这也是有目的的离家出走。
这下可把阿二和她的家人给急坏了,跑遍了整条村,遇到人就问,有的说没看见,有的说早上还在这呢,下午就没见人。后来寻找的范围延伸到了附近几条村,一无所获,就差报警了。人们担心着,说是大人还不要紧,饿着小孩就麻烦了。三天后在镇上找到了她,奇怪的是小孩没被饿着,她身上的钱也没有丢,通过这件事后人们再次说她不傻。最终阿二陪她回了趟娘家,不知道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后来她再没提过回娘家。
今年回家,去姐夫家吃饭回家晚了,到村口的十字路口时碰到了土二嫂,她看到是我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半夜地把我吓一跳,一拧油门加快速度地回家了。我把经过告诉奶奶,奶奶说:“你怎么不问她怎么回事?”我说我不敢。人的恐惧大多数来源于黑暗,我害怕半夜突如其来的事情,而且还是那么捉摸不透,所以我不敢停车。事后,才知道是阿二晚上没回家,土二嫂出去寻找去了,看到我是想求助,“哇”地一声更显可怜,像是在大海中间突然捉到的一根稻草一样,后来我后悔没能停下车来安慰一下她。
那天晚上在人们的一致劝说之下她才惺惺回到房里休息,跟她说阿二明天就会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找人了。原来阿二收工之后和几个同村人在赌摊上赌钱被捉了,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不是说干活吗?怎么就被捉了?后面是家人把阿二给赎了出来。人们也劝说过阿二,叫他不要赌钱,而他的回答是:“不赌你帮我养老婆儿女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赢钱,但我知道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是不会长久也不是一个生活的必要方式。
土二嫂家没有电视,她总是跑到别人家去看,但是人家又嫌弃她不给她进门,所以她只能站门口看,不知道她看懂电视里说了什么没有,只是一站就是一下午,或是别人关掉电视。再后来她站门口也遭到了别人的嫌弃,索性把门给关上了,于是她站到窗口看,结果是窗户也关上了。
后来就经常看到一个剪着男人头,背着个黄毛小子的身影在村里走来走去。眼睛瞄来瞄去,不知是觅食还是提防……应该是觅食,因为她已经不用提放了。
村中心的古井还是和以前一样,源源不断地供应着新鲜的泉水,只是那个大橄榄树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和村里的电线、网线、电话线相互映衬着,仿佛是顶着一巨大的蜘蛛网,而村里的人们则在蜘蛛网下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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