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忆之八十六

小臭子大我5岁，长的很矮，黑墩墩的，一副憨厚相，是我童年要好的伙伴，我们隔着一条小河，对面就是小臭子村。

有一年夏天，大雨下涝了，我在河里摸鱼撞到了一起，他嘿嘿地笑着介绍：“我叫小臭子，是西村的”，我说姑姑家也是西村，臭子和我套起了近乎，这一套还沾点亲呢。臭子对着我耳朵说：“桥下有一个漩涡，下面是一个泥坑，那里窝了很多鱼，我不敢去，怕弄上来有人抢”，我八个不在乎，拉起臭子就跑了过去，一下子弄了二十多斤大鲫鱼，臭子兴奋地憨笑了很长时间。

一来二去，我和臭子成了好朋友，臭子老实本分，生性胆小，每天放学后都要去打草，我们常在大洼里碰面，一见面他就瓮声瓮气地喊：“平子平子”。有一次星期天打草，我只顾玩了，到天黑才打了不足半筐，我怕回家挨训，想偷生产队的苜蓿。臭子吓的连忙说：“可别去！让民兵逮着要游街的，把我的草给你吧”，我说：“不用，你给我放哨就是了”，我没顾臭子的阻拦，一下跑进了苜蓿地，不大一会儿就装满了一大筐，可出来一看，臭子早吓的没影了。后来得知，臭子家是富农，在村里很受气，他的两个姐姐都远嫁他乡了，臭子没读完小学就不上了，村支书说是地富反坏右子弟只能读到小学。臭子到了成年身高才160多一点，连个说媳妇的也没有，临到40岁时，两个姐姐才从贫困山区花了4000多元买了一个22岁的大姑娘，姑娘长的非常漂亮，臭子高兴的简直发疯了，干起活来总有使不完的劲儿，爹娘乐的合不拢嘴。

一年后，臭子媳妇生了一个胖儿子，给这个受了半辈子压抑的家庭带来了快乐，但随着日渐开放的形势，烦心事也就多了起来。臭子媳妇越来越羡慕有钱人的日子，更渴望时尚的生活，而臭子是个愚钝的庄稼汉，只能靠土里刨食养活家人，媳妇天天抱怨日子穷，挖苦臭子没本事，骂到最急的时候，臭子就壮着胆回应一句：“有本事，你自己挣去”。有一次媳妇动手打了臭子，可臭子连手都不敢还，然后一声不吭的抽闷烟喝闷酒。媳妇气的说：“嫁给你这个草包算倒霉透了，下辈子当尼姑也不跟你了”

臭子村的北面不足十里就是北方最大的农机配件市场——高阳县庞口农机配件市场。臭子媳妇先是帮人卖货，慢慢开始了投资倒配件，媳妇长的年轻漂亮，又会说话，赢得了很多人的赞赏，连续做成了好几桩生意，穿着打扮明显洋了起来，风言风语也随之多了。臭子憋不住了，找到门市说：“你给我回家，咱不挣这个钱了”，媳妇一百个不答应，而且还当着老板面大骂了臭子一顿，臭子一气之下病倒了，发着高烧还在喊媳妇，可媳妇回家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又出门了。病愈后，臭子想活出样子来给媳妇看看，他跟着建筑队做泥瓦工，整天累个臭死，也挣不到几个钱，媳妇更看不起了，一年时间也回不了几趟家，臭子独守空房，整日借酒消愁。可媳妇呢，就好像没有臭子一样，天天陪着客户喝酒跳舞唱歌，过的日子太潇洒了。

有一年臭子随建筑队到保定施工，一天下午，臭子正在脚手架上干活儿，一个工友喊道：“臭子，你还他娘的傻干活儿，你媳妇陪大老板洗澡呢”，臭子急的结结巴巴的嚷道：“你……你放他妈屁”，可工友更是不让，“要骗你是狗操出来的，就在某某洗浴城呢？不信你看看去”，工友说的有板有眼，臭子突然一阵晕眩，一头从脚手架上栽了下来，把头摔了稀巴烂，当场气断身亡。

臭子的死给了村里人一些惊讶，老人们感叹说，好人不长寿啊！也有极个别人不屑一顾，说死了也好，这么窝窝囊囊的活着也没意思。也有些长舌妇叨叨：臭子是让媳妇气死的。一个村干部满不在乎地说：人都走了，再抱怨什么也没用了，臭子这辈子能娶上媳妇，还有了儿子，能埋到祖坟上（农村有个风俗，光棍死后不能入祖坟）也算是完美了。

出殡那天，臭子媳妇哭的死去活来，儿子也使劲儿的哭喊着爸爸，爹娘难受晕死过好几回。那场景让很多乡亲落泪不止，因为臭子干了一辈子活儿，做了一辈子好事儿，老实了一辈子，每享过一天福。臭子姐姐气愤地说，是弟媳妇方死的弟弟，她心里有愧才难过呢。

圆坟那天，臭子当家的几个兄弟把臭子媳妇暴打了一顿，骂的脏话难以入耳。一个礼拜后我去了臭子家，臭子爹娘见到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不住的安慰老人，放下了二百快钱。后来我碰到了臭子村里一个老师，他感慨地说：“家人打人家臭子媳妇很不对，那是野蛮粗鲁没文化的表现，有些事儿不能怨臭子媳妇，人都有新的追求，人家才30多岁，社会在发展，自己干点事儿有错吗？至于说的那些闲言碎语那就无法解释了，毕竟谁也没看见，只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曾经和臭子摸鱼的那条河，只见河里又蓄满了清水，两岸的柳叶已经发黄了，有几个村民正甩网逮鱼，我站在桥栏杆上，极力搜寻着我和臭子抓鱼的那个漩涡，可看的我眼睛都累了也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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