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田野上向着你来得方向眺望。直到我变成了稻草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歌唱只有几只麻雀在隔着几米远的地方怯怯地陪着我守候着夕阳那曾是你离去时的方向青箫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的故乡变得如此荒凉?
(一)
“你听说了没,再过不久老林就出来了”。
“不是判了八年么?怎么这么快?”
“听说是在里头表现好,减了两年刑哩。”
“哎呀!张婶儿,你说他要出来了可怎么办呀,当年他是杀了人进去的,保不准儿看谁不顺眼又给谁来两刀呢,我得嘱咐我那口子躲着点他,少跟他家来往”。
“那可不是么,不过老林也真够可怜的,才进去那李淑惠就勾搭上一男的,还说是什么远房表哥,哎哟喂,看她长了一副狐媚样儿,见到一男人就浑身发骚。就前年,西村的跛子李不嫌弃她,要他跟他过,她说什么要等她家老林回来,这是啊,又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最后,啧啧……”
“嘘,小点声儿,说曹操,曹操到”。
“哟,淑惠啊,来来来,坐,听说你们老林快出来了吧。你这苦日子也算熬出头了”。
“可不是嘛,淑惠啊,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一个人把孩子带大不容易,这以后啊,有什么帮忙的就说一声,大家乡里乡亲的,别和我们客气啊”。
“哎,谢谢张婶李婶,你们先聊,我到镇上买点东西”。
你闻到了么?我们呼气的空气的味道。
(二)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么?”
“可以啊,我们玩的是人兽大战,你趴下,我骑在你的背上,哪一对的先摔下来就算输,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好。”
我发誓,我真的拼尽全力。
“哈哈哈,你们看林以笙这个笨蛋,像不像条哈巴狗,真是笑死人了,啊哈哈哈”。
上帝作证,我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一个孩子间的游戏。
我一下站起来,正骑在我背上笑得前俯后仰的杜小明被摔下来。你应该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大大小小的单拳头就像冬天的冰雹砸下来,我听到他们说“林以笙,你这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小杂种,你爹是杀人犯,终有一天,你也逃不掉这样的命运”。
我努力想把要挺直,企图维护最后一点可怜的骄傲,原谅我,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仿佛是挑起了他们的征服欲,他们开始手脚并用。我只能抱着头缩在墙角,像堆垃圾,对的,一堆开始发臭的垃圾。林原,那个杀过人的林原,那个我从出生就没见过的林原,那个我我叫作爸爸的林原,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堆垃圾该怎么活下去?
渐渐地,我感觉不到痛,只是酥酥麻麻的小打小闹,我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当然包括挣扎着尝试呼吸,可是脑袋里面却清醒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光滑得不能再光滑,凛冽的倒映着我自己濒死的身躯,这样的感觉我以前有过,好像某个人掐着我的脖子说“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啊!”
“你们干什么!放开他,谁要敢动他一下,可以试试”。
那是我第一次推荐爱你青箫的声音,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蹲下来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来世笙箫。
我站在田野上向着你来得方向眺望。直到我变成了稻草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歌唱只有几只麻雀在隔着几米远的地方怯怯地陪着我守候着夕阳那曾是你离去时的方向青箫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的故乡变得如此荒凉?
他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就像,嗯……一个天使,据说那是一种长着白色翅膀的,能带着人找到幸福的上帝的孩子。
“我叫青箫,青蛇的青,笙箫的箫,你呢?”
他说他叫青箫,他说他叫青箫。原谅我这么?嗦,我只是想好好记住他的名字而已。
他说“我家是刚搬来的,住在东林12号,你还在流血,我先带你去我家帮清理一下伤口吧?”
“好”。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边说着还撸起他的袖子让我看看他强壮的肌肉。
我突然觉得火辣辣的脸颊有点凉意,他皱着眉问“很疼吗?很疼就哭出来吧。”
不,不是的,林以笙是不会哭的,只是很久很久,没有人会关心他了。我可以幻想,你刚才说的是,以后,你会保护我,对吗?
请允许我,放肆一回,这么想。
自从和青箫成为朋友以后,没有人会在我的面前说“林以笙,你是个小杂种,你爸爸是个杀人犯”了。放学以后,总会有人笑着打招呼“青箫,以笙,放学了啊”,这是他出现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翻天覆地。不知道是因为他强壮的肌肉,还是他那在政府担任要职的姑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以笙有了朋友。
忘了说,东林12号,是几年前就修好的,我们镇上最大的一栋房子,我形容不出多大,反正总是听到那些大婶和她们女儿说“要是你能嫁到青家,就是一晚换个房间,都能换号几个月了”。青箫从来不坐家里的车子,我们总是踩着脚踏车行走在林荫小道上,他爱唱歌,爱唱所有欢快的歌,那时,我学会笑,于是,我们一路唱一路笑,林荫道上,落了一地的音符和欢笑。
青箫打篮球很棒,我总是拿着水坐在边上看。很多女生都会来找我打探他的信息,比如说“他喜欢什么颜色的围巾,最怕什么,睡觉时喜欢朝哪个方向等等”,我从来不会回答这么傻逼的问题,尽管我知道他因为讨厌戴着围巾带来的窒息感所以从来不用围巾,尽管我知道他最怕黑,最怕每天只有一个人守着大大的餐桌吃着阿姨做的饭菜,睡觉喜欢抱着双膝缩这睡觉……我知道他的所有,他的所有,只有我知道,这是我的秘密,别人怎么可以窥视。
有的甚至拜托我转交他们写的情书,青箫,原谅我,偷看了你所有的情书后把它撕碎了扔到茅坑里让那些什么“第一次看到你,就被你阳光迷人的笑容吸引住了,你援用你的阳光温暖我么”统统见鬼去吧,因为你们谁都不知道,真正的青箫,背后是怎样的孤独。青箫,你恨我吧,这么多漂亮女生与你无缘,是因为你的身边有个疯子林以笙,他已无药可救。
(三)
林原回来了。
我听李淑惠说过,林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还会写诗,当初就是因为那101封才华横溢的情书打动的,她说你的爸爸很高大,英气逼人,就像年轻时的周恩来。在我印象中,他就是周总理一样的存在,所以当他第一次敲门时,我打开门问“大爷,你找谁”。
他低着头看了我一会儿说“找你妈”。
这是我和林原的第一次对话,像两个流氓。周总理,如果你地下有知,请原谅李淑惠长了对狗眼。
我以为林原回来了,日子会好过一点。
几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整个人变得暴戾,易怒,多疑。我时常会在半夜睡着的时候听见隔壁酒瓶摔破的声音,或是墙上偶尔发出“咚咚”的声响,我知道那是林原扯着李淑惠的头发,发根连着头皮带动整个脑袋砸向墙壁发出的哀嚎声。“你说,你和李启明究竟是什么关系,整个镇的人都知道你李淑惠给我带了绿帽子,你他妈的臭婊子,老子划了你的脸,看你怎么去勾引男人”。
太吵了,我只能用被子死死的捂住我的头和耳朵,那种要命的窒息感有出现了,这正是死气沉沉的午夜,寒冷的汗珠挂在我的皮肉上发抖,我好像有听见有人说“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人是你啊‘。我知道我再不过去明天我得帮李淑惠收尸了,多恶心的事。我踹开门,果不其然,林原把她的头死死的摁在墙上,睁着血红的眼睛问”你说啊,你和李启明究竟是什么关系?
其实,我知道那真的是李淑惠的表哥,我的表舅舅,早些年下海经商赚了点钱,可怜我们逢年过节会来看看,打赏点我们。可是她不说,我也不会说,她天真的以为他们的爱情不需要解释,她以为她六年的苦苦等候会换回她当年的周总理,呵呵,李淑惠,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我冲上去掰他的手,踢他的肚子,可都无济于事,我只好朝他的手狠狠咬下去,他吃痛放开,随手一掀,我就像块破布被砸向墙角,发出“咚”的一声。也不知道林原这个变态是不是把这当音乐来欣赏了。他说“林以笙,你他妈根本就不信林,谁知道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小杂种”。
“林原,谁都可以骂我是小杂种,就你,不可以。我要是小杂种,你他妈就是老,杂,种”。我死死的咬着牙说。
他挫败地滑坐在地上,我竟觉得他像个失去心爱玩具,孤独无助的孩子,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我拖着李淑惠到外面,我们肩并肩的走,远远看去就像母子两在和谐的散步。
“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你是不是准备掐死我”。
“她像撞见鬼似的惊呼:那时你才几个月大,怎么会知道”。
其实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前世的记忆一样,一直阴魂不散。
“那时因为怀上了你,你爸爸希望你从一出生就有个好的环境,就离开我和别人出去做生意,后来被别人骗了,有一次喝醉了把介绍给他做生意的人给捅了,重伤,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这样,我们以前很幸福的,有一次我看你躺在床上,我想,你怎么不去死”。原来是这样,难怪自我懂事以来她就没抱过我,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是的,我应该去死的,我不配活着,那么李淑惠,我亲爱的妈妈呵,你连亲生儿子都可以杀掉的,你又配什么?
她说“以笙,你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最后一次,可以吗?
我抬头看着天上,整片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一点星光都没有,黑得如此让人惶恐,天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接着裂开来,一块一块落下砸在地面,就粉身碎骨。再也凝结不起来。我的整个胸腔都弥漫着一种破碎的疼痛,来自于心脏跳动的位置,蔓延到喉咙,侵袭到胃里,我看着河里的垃圾,上面有蚊子飞来飞去,想必那里一定有某种动物腐烂的尸体吧。
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河里全是人类的尸体,张婶的,杜小明的,舅舅的,林原的,李淑惠的。一大群没有腿的蛆虫在那堆腐肉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洞,它们从这个洞进出又从那个洞穿出来,它们欢快的再上面舞蹈,得意的说”看吧!这就是人类五脏六腑的味道“。我想着仿佛就真的闻到了尸体腐烂的味道,胃翻江倒海起来,最后扶着树干狂吐。她冷笑一声说”叫声妈也会恶心成这样,你说,当初我怎么就狠不下心掐死你呢!
“不是的,妈妈,不是这样的”我心里这样想。
“是的,李淑惠,你不也是个人人喊打的婊子么?别侮辱那神圣的词儿了,你,我,都他妈不配”。
说完我就开始跑,我也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去,我只是想让那风的速度把那快要夺眶而出的水蒸气蒸发掉,林以笙,你怎么可以哭,林以笙,你怎么可以允许自己这样活着,这样毋庸置疑的活在别人的恩典里,怎么可以。直到我实在跑不动了才靠着一道破旧的围墙瘫坐下来,我看着那阴凉的砖墙上,有不少的青苔,全都躲在砖头与砖头的缝隙间,不知它们在那儿活了多少年,我突然觉得,它们在用绿色的眼睛默默的关注着我,我开始小声抽泣起来,在它面前,我泄露了我所有的软弱。
(四)
李淑惠,哦,不,我的妈妈,我亲爱的妈妈,她终究是扔下这堆垃圾悄悄的走了,只带走了那101封情书和一张她和年轻时的周总理的照片。林原每天就像一具被黑白无常勾走了灵魂的尸体,醉了就像堆沼泽地里的烂泥,随地而倒,我总是在走着走着的时候听到一种声音:林以笙,你爹又喝多了,你还不快去把他带回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躲着青箫不见。
青箫最终还是找到了我,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按着我的肩膀说问“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躲你,我只是不想再活在你的恩典里可以吗?你是青家大少爷,我林以笙呢?”
“不是这样的,以笙,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以笙,我爱你你知道吗?你也爱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偷偷撕了我的情书,我打篮球的时候你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以笙,我们在一起,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他说他爱我,他说他要带我走。这是上帝的宠儿,他要用它洁白的翅膀送我到天堂去,上帝,原谅我,我想和他走,你给我一次触摸幸福的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他。
(五)
我们决定离开了,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天,我们约好在站台相见,可是在我要出去的时候被林原发现了,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是,林以笙,你能不能不这么丢人。他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提着我的领子说,我只能踮着脚试图与他保持平视。
“不可能”。我说。
“我会杀了他,你信不信”。
“林原,你除了杀人,还会干点别的吗?他突然加大了力度,我知道,我的话伤害了他,真好,我就喜欢看他挫败的样子。”
“你必须离开他,你们是不可能的,我就是死,也要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林原,你他妈早干嘛去了,呵呵,我的出生就是个悲剧,是你,亲手制造了这个悲剧,已经无法回头了。
青箫推门进来了,我知道,他一定是猜到我遇到了麻烦。他说“林叔叔,你让我们离开吧,我求你”。
“青箫,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求他,他不配,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过,他连那么爱他的李淑惠都不要,他就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
当我看到他拿着刀向青箫走过来时,我知道我碰到了他最深的伤口。我来不及思考,随手抡着地上的钢筋打下去,血液瞬间蔓延到他整张脸上,我居然看见他在笑,他笑着说,“淑惠,对不起”。其实我知道你们是真的相爱的,或许你不知道,无数个你和醉的夜晚,总是喊着:淑惠,对不起。呵呵,林原,你终于可以相信我是你的儿子了吧,你看,杀人犯的儿子终究是杀了人,你看,我们终究逃不过宿命。
结局
当海水蔓延到我的脖子是,我知道我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和青箫说再见了。我像垃圾一样活着,就应该如垃圾一样死去。青箫,我亲爱的青箫,纯白的青箫,我太脏了,怎么配得上你,来生吧,来生,我投胎为女儿身,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来找你,那时我会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白色的长裙,你骑脚踏车带着我,我搂着你的腰,我们一路欢笑,一路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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