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在外谋食,几处辗转,也不很如意,但向好的心理偏还炽盛,一味的追赶中,匆匆的却把先前浓郁的思乡的情感给消磨殆尽了。实在简直每到年底都回去,那牵引着我的,天然是父母亲人们,这是到当初心里唯有的一些眷念,先前,明明暗暗的还有些别样的牵心。前一年由于想躲避一些不愿直面的人事,就在外过了春节。到得现在,再避不开,于是整理货色,筹备回乡去。
时候已过初春,这两天遇到好气象,真堪称“春景明媚”了。路旁一些树木也抽出嫩芽,新颖的很可恶念,花却很少见,看田间埂上还是新草居多,也斑驳的夹些枯黄,是昨冬遗留的痕迹。而我的心肠此时被搅扰盘踞,并没有赏景的心思。火车不快也不慢,逛逛停停,我也没有希求它快或者慢的意思。虽隔着千里之途,晴好的天色却一路连续着,直到了我以前的家里。
最后的几里路不通班车,我没有叫家人来接,因为行李本就不多,而我也正想走一走,在这久违的家乡的春天里。
途径两旁,最赫然确当然要数油菜花,田间山麓,半灰半绿之间偶有一两丘黄花,是很能够爽人眼目标。咱们那里人家种油菜大抵只给自家榨油,所种的就不良多,再则是山地,也没有宽大的田亩。然而,虽不是绵延的黄团锦簇的大块,却也给阳朗的天气平添了多少明显艳,加之溪泉叮咚,几只不著名的鸟清婉的鸣叫,空气中就仿佛满跟了欢乐的调子,连我的心情也随着有些怅然起来了。
母亲固然早知道我要回来,见了也仍是欣慰异样,几句问话,接过行李,立刻就又要预备吃的。我的情感向来都埋在心里,少有暴露,喊过母亲之后,竟也没有别的谈话,一任她去筹措。七岁的侄女都说很顽皮,可见了我还是怕生,却又没有全然的羞赧,躲是躲的,但一面躲一面又带着玩笑。母亲教她叫叔叔,她就突兀的叫一声,即又哄笑着跑开去。
吃饭的时候母亲在一边陪着说些话,小村老例,凡是有了可传言的消息,大抵都是祸事。最大的一条,是村东头的老康前些时候拉货时撞逝世了邻村一个男人,这个先前打电话时也听到,但还有些细节,是后来全村人给捐了款,凑了五千块。“老康也是难堪,熬到最后切实没有法,才回来取这钱,想也是,五千块钱,能顶什么用,却要欠了全村的人情。”母亲也只是摇头,而后又压低了声音说:“跟他有前怨的两家没有捐。”
鲁迅曾经说,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坐视不救,于毕生中,得小欢乐少有?碍。然而他又说,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我却以为最好的逃路不过是一个“无所谓”,既无爱者的恼苦,也无憎者的窃喜;茶余饭后,或还可以为谈资,虽也给些同情的语调,然而谈话既过,可怜也就跟着从前。这样,于人无碍,于己有聊,也是不错的。
几声叹息过后,母亲仍旧压低了声音说:“间壁老李家的大儿子又犯了事,给关进去了,判几年,现在也还没有定,还在打官司。”这个我确是不知道,他与我同年,先前也算是玩伴,但讶异之外,想想少时数他歪点子多,会到这一步,或许不算太奇异。但前两年他弟弟也犯事进去,现在两兄弟都这样,家中大人老是悲苦。到这里又是几声叹气,接着母亲语重情长的反复那些老话:“所有你们在外面,我时时总担心,挣钱不到没关系,人安全的就好。”
而谈话终于到了陈英身上,其实她的事先些时候也听到过,开端是感到离奇,再就是迫切的想要见到,问或者慰。然而缓缓的这切迫的意思却渐消掉了,代之以淡淡的悲痛,也偶会以为无谓,但在心底里,也许还是想要见到罢。
“我早说过她是风骚,去年也不回家,哪里好心思回。”
我没有接话,母亲也不再说,转而问我一些在外的境况,我不愿她担忧,谈了一会之后说“其实也都还好的”。
接连几天都是难得的好气候,阳光明媚,气温天然也和暖的。这本是出行的好机遇,趁着春暖花开,悠然踏青,也确是幸事一桩,这曾经也是我念想中的憧憬啊,我才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也有两回冒出要去走动的心思,但终于没有去。
中午饭后不多久,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外面有女孩子的叫笑声,我知道是侄女跟她的玩伴。隐隐的一阵花香,有些像是桂,也不知哪里传来,却倏忽的就提起了我久违的记忆。这记忆有股哀伤的滋味,然而却为我所可贵,我只是想放松它、留住它,使我长久的陶醉在里面。
几声打门声将我从这记忆里拉了出来,那使我沉醉的有些哀伤的味道即刻不见了,我竭力想要挽回,却只听得接连的打门的声音。只好起身去开门,自然又是侄女了,然而她手里的一把花叶却让我颇惊愕,我知道刚的花香就是从这把花叶中出,而我就又要随之沉入到记忆里去的时候,侄女却将手中的花叶伸过来,“香不香”,她问我。那口吻里分明有夸耀的意思。
我决心出去走一走了,为了这不知名的毒草,为我心底里的记忆,我要到山上去。
有一类情绪的记忆,跟我们对人事的记忆很不同,它就附着在曾经的情境里面,附着在那情境里的一件东西或一段歌音上面。你可能会记得那个地方或者歌曲,但是,倘没有再去到那个处所,没有再在那里听到那首歌,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那样感想,可一旦你去了,看到那件东西,听到雷同的那段旋律,你的记忆会倏忽的被激活,而后那种印刻在情景与旋律上的情绪就会遍布全身,于是你对事实生活的全体感触就都转变了,,像空气一样完整包裹着你,这时候,它就是要你的命,你也不会回避。
而我现在就沉在了这样一种感伤的情绪里。这感伤是许多年前的遗留,现在却因为我的再次踏入而苏生了,它伴随着对陈英的记念,随同着我在这浅山溪边。但我来这里本不是为了找回这样情绪,确是来寻一种花树,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它叫什么。花叶的样子容貌有些像桂,香气确乎就是桂花,但我所知道的是,桂花是大抵开在秋天的,而况我们村里连秋天开的桂花也找不见。我曾经以为我是第一个发现这不知名的花的人。年轻的人好像总这样,都活在本人的当下,当看见一样对我们离奇的东西,我们又没有在别人处看到时,往往我们就以为自己最先见。而我到现在也清楚记得那时的欣喜,以及这大欣喜要与人分享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英。
她比我小一岁,做作读书也比我晚一年,而其时是我已毕业,她还剩着初三的半年。我不知道那种牵心的感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等到我觉到了它,它也就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了。并且,它还跟着时日更增起来。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对着她家的房子发愣,“爱屋及乌”,这话真实 未审不假。
现在想起来,陈英其实很一般,但在那时候,她在我的心里可是如许的重要啊。平凡时侯,她豁达而活跃,玩起来有点疯,有时候几乎跟男孩子一个样。这样的脾性,却使我经常不能安心,因为她看起来似乎对谁都一律,并没有分外的对我好。但这也并不是她性情的全部,很有些时候,她也有温婉的一面,这是让我最为愉快的,我就总以为她是独对我如斯的,这使我心里充斥了无尽的设想。
发现那几丛花树之后,我就在心里等着周末,周末到了,陈英也就回来了。那等候的心境是急切的,甚至于这迫切未几久就把发明这些花的惊喜给驱散了,余留给我的,已经成了迫切等待的难耐。
然而星期六终于到了,然而陈英她们却并没有回来。失踪之中,有过许多猜想,后来终于验证,我的料想正中的。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究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其实,倒不是我猜的准,而是我所想的多。
她们果然开始要补课了。我们那里的偏远里的中学校,能考上高中的人并不多,按算一个班也就十多人,为能多考上计,学校给学生们按分数分班,所谓的“优班”与“差班”便是,这样一分下来,“优班”的人会少受不好的影响而多有好的模范,自然就有大半能考上。而“差班”,除非有极不寻常的“不甘沉溺”者,否则大抵是要“全军覆没”的。但即使分了班,学校也还是“厚此薄彼”的,就是周末补课全一样。
陈英她们就从这星期开始了补课,她虽分在“差班”,也是不能“幸免”。补课是补的星期六,原来还有星期天一天,但因为我们距学校有几十里地,照例是星期天下战书就去学校,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半天。就是那个半天,也是暧昧的天气,那天的一切都合着我的心情,而我终于找到机会将一把花叶浮现在她眼前。她当然是惊讶而爱好的,并且说想去那里看看。而我的大欣喜,也是到了这时候才真正喷发了出来。发现一件好的东西,又有了在意的人的,这发现才完全部现它的价值来。
但那天却没有时间了。“下个星期天,我必定带你去。”我像是破着誓言。“嗯”,她似乎很在意并且坚信这誓言。但我们都不知道的是,还不到下个礼拜天,我却分开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起因让村里的年青人都必需到外面去,是村里的土地不能赡养这许多的人?是经济的开放?是村人对务农的生涯不满?是人们想要过得更好些的必定?总之,在我还没有猜到真正谜底的时候,我却必需要出奔了,父母未然找到可以投靠的去处,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法。
我心里放不下那个商定,但我还有时间再去那地处,那长着不着名花树丛的浅山溪边,在这阳光明媚的春日里。怀着哀伤与不舍情绪,我把一束花叶带走,将这沉沉留下,在这浅山溪边,在这不知名花树上,在这阳光亮媚的春日里。我后来把那束花叶放在了她家的窗台上。
当前的事件,是她也出去了,一如年事相仿的许多人,不论是“优班”的还是“差班”的,但我们相隔得很远。曾经有一时,我忽的想到一个成语:“必由之路”。但我又想,此后的路还很长,“归”却不过一个点,所以,更主要倒是这“途”的走迹。于是我走了一个先前未曾猜想的方向。后来也给她写过一封信,那是还没有买的时候,有没有回信现在是记不大确实了,但盼回的心情,却远不如那时的切迫。再后来,我依然二心的去寻求我所以为好的途路,近乎把身边的一切都忘却,至于陈英,接洽就更加的少了,虽有便捷的联系法,却似乎没有再联系的理由与念想,于是终至于无有,到现在是连号码也不见。
我曾经想,或者是时间让我淡薄甚至于忘记,是时间让我们彼此都不再想见。但我现在认为,时间不是“时间”,它不外是我们为了体认事物运动所造的一个概念,是我们量度事物活动的一种方法。那么,毕竟是我们各各的“运动”让我们彼此阔别。事物运动生生不息,所有因缘和合,你现在造了什么“因”,后面就有什么“果”,是我们先前的抉择造成了尔后的一切。时光么,只给我们的举动连成一线。
到了去年的晚些时候,忽然一个新闻,是对于她的。而这,典故,是我从不知第几者那里听来的她的:她发现怀孕了,然而好像交有两个男友人,至于不晓得孩子是谁的,去问,两个都不否认。我不知道这故事是否实在,这故事也没有下文,因为她久长不回来了,而我们也长久没有通信。
最先使我觉到的是离奇,再就是迫切的想要见到,问或者慰。然而,这慢慢的却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替换。这悲哀由她引起,却正对着我,因为我的“心中的美妙”毁灭了。我也据此看清现世不单没有真正的“笑剧”,连悲剧也不再有了,一切人们,都明明暗暗的演出这一出出的闹剧罢了。
但一些天过后,我突然认为我自己也有莫大的义务,这使我迫切的想要见到她,却又使我不敢见她。我前一次到这一次的回与不回,其实也并不全是缘于她的,然而,现在,我却在这花香中沉入到感伤里,在这感伤里又折下一把花叶,我准备还放在她的窗台上。或许,此后再也不会有这样情绪,因为这种的记忆其实就像一根火柴,擦亮了,也就跟着烧尽了。
几天过去,该办的事情也大抵办妥,我又要出去了。路上的物景由熟识到陌生,我知道终于也会由生疏到熟悉,因为始与终的两点,都是我所知道的。火车开在这途路中,也仍是不快不慢,我也仍是并没有希求它快或者慢的意思。说到盼望,这倒是有的,就是生机时间能给她解决一切窘境,抚平她的所有创伤,一如这时间也终于会把我先前的感情抹去个别。但我现在又有些惧怕起来,我们往往最仗仰的时间,偏偏却是什么也不能做的东西,一切都还在于我们自己,在于我们给自己取舍的“运动”的方向。但或许,她也不至于会干等着时间来给她解决困境罢。而这,确是我的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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