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曾经的许诺
郭光亮
人们都说日有所思,才会有所梦。始终不认为然,总以为“寐中所见事形”,皆为“体内之感觉受触而成”,从不拿梦当回事。但昨晚的梦,却让我不能忘却。
梦,我是常常做的,但每次的梦,都是云烟,过而不想,过而不见,从没有记住过其中的片段。然而,昨晚的梦,我记住了,记住了父亲照旧披着那件对襟的粗布汗衫,记住了父亲依旧戴着那顶破草帽,记住了父亲仍旧在佝偻着脊背上,斜勒着那条两寸宽的襻……如二十五年前,他去天国的头一天。
那天,是一九八八年农历的仲春初十礼拜天。我本盘算去家访,但凌晨还没起床,便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烦躁,感觉到麻乱。而在烦躁跟麻乱的交错中,还感觉到一种惊骇。象是有什么心事一样。至于有什么心事,当时说不清,当初也说不清。恐怕未来,也说不清。起床后,这种焦躁、麻乱和惊恐,又一刻不停地在我心中分布、蔓延,搅得我如坐针毡,好像连树上的鸟儿,也受到了沾染,叽叽喳喳地乱个不停,让我在烦躁、麻乱和惊恐中,觉得了不安。于是,不迭洗漱,丢下早已订好的规划,坐上长途车,赶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所有如旧。父亲没有在家,母亲也没有在家,“铁将军”把着门,仿佛不欢送我回家。而关在院子里的一只小狗,一如平常,先是汪汪地叫上多少声,而后欢乐地摇摇尾巴。不同的是,大门把它隔挡里面,不能跑到我的跟前,嗅嗅我的裤管。
家里没人,我径直跑到育稻秧的苗池地里。远远看到,母亲单独一人,正吃力地用铁锨撅地培土,我的心放下了一大截儿。母亲见我回来,有些惊奇,一手柱着铁锨,一手撩了撩狼藉的斑白头发,问:“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我说:“不知咋地,一早就感到心里麻乱的慌,回来看看。”母亲笑了,说:“都当老师了,还这么科学。这不都挺好的吗?”我问父亲干嘛去了,母亲说:“你爹进城送货了。糊的火柴盒子又够一车,不送又延误了打算。”听到父亲又拉上了地排车,我才彻底地放了心。
到了中午,父亲回来了。他戴着一顶旧草帽,佝偻着脊背,拉着他的地排车,回来了。因为春短,天热得早,也热得快,他敞开了那件对襟的褂子。这件对襟褂子,是我上大学,用第一份奖学金买的。时过五年,褂子早已褪了色,也破开了洞,袖口也磨去了边儿,新褂子成了破褂子,但父亲仍没舍得扔。特殊是褂子的后背上,显明的那条两寸多宽的印痕,让我的泪差点流下来。
“家里没什么事儿,地里的这点活儿,也用不着你干,早点回去吧。”吃过午饭,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督促我走。谁知,我这一走,居然父亲成了诀别。
第二天早上,我带学生刚跑完早操,还没回到宿舍,昨晚值班的同事急匆匆地跑来,说我家里来了长途电话,要我立刻回家。他神色有些异样地告诉我说:“你父亲病了,形容的成语!”我说:“你别开玩笑了,昨天我爹还拉地排车呢!怎么今天就病了?”同事急了,说:“别的事可以开玩笑,爹妈的事能开这种玩笑?”
是啊,爹妈的事是不能开玩笑的。我匆忙回到宿舍,整理了下货色,还没出宿舍门,就听一阵摩托车声音,由远而近,停在了宿舍门口。原来是我的另一个共事。他不等我谈话,说:“我送你到车站!”我问:“你怎么晓得我回家?”他说:“刚据说的。正好我要出门。”我没有多想,坐上他的摩托车到了车站,坐上首班长途车,急促地赶回了家。
进了村庄,离家越近,街上匆仓促交往的越多,似是产生了什么大事。平时见我就嘘寒问暖的婶子大娘,这会儿只是张张嘴,半吐半吞,止而又想言。我走上前想叫上一声婶子,喊上一声大娘,而她们却扭过火去,伪装没有看见。我感到家里出了大事,三步并做两步往家跑,却发明,一切都晚了!等我跑进家门,就见父亲衣着一身簇新的寿衣,盖着一床崭新的寿被,闭着眼,悄悄地躺在灵床上。而屋檐下悬起的灵幡,煞白煞白的,如刀似剑,刺痛了我的心……
二十五年来,父亲从不走进我的梦中。而昨晚,父亲明显来了:他拉着地排车,走到我的跟前,摘下草帽,捋了捋稀少的头发,幽怨地告知我,他的戏匣子坏了……当父亲的幽怨,把我从梦中惊醒时,我猛地坐起来,睁开双眼,到处寻找,却见窗外黝黑一团,出了一身冷汗。
回了回神儿,理了理心绪,我依着床头,点上了一支烟,一边吸着,一边回味:那梦中的场景,清楚就是,父亲送我去车站时的片断。而父亲说他的戏匣子坏了,分明就是,我曾经的许诺,没有得已实现。本来,那天的路上,父亲无意中说,他想买台便携式的收音机,那种能够装在口袋里的微型收音机,我说:“爹,你不必买了,下次回家,我送你带一台。”然而,我的许诺,却跟着父亲的去逝,成了一张“空头支票”。
到了清明节,从不信神信鬼的我,专程跑到殡葬用品店,买了一台高级的、微型的、便携式的“收音机”,在父亲的坟头,连同冥币、纸香一起,“送”给了父亲。上坟回来,母亲问我为何要这样做,我说:
“这是我曾经的承诺!”
本文来自:逍遥右脑记忆 /shanggan/133502.html
相关阅读:执笔无措,喟叹流年若梦
一场精神浩劫
那样茫然的灼伤
宝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心痛吗?
只许今生,不恋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