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们无意间发现了进入我家谷仓的秘密通道。那时候,我家的谷仓在后院的一个小屋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门。后院有一棵樟树,经常有麻雀来此树上聚集。麻雀们发现了母亲经常挑着一担担黄澄澄的稻谷进出后院,而那些稻谷的最终消失地就是那间黑屋子。这个意外的发现让麻雀颇为兴奋,它们更愿意来后院的树上歇脚并聊天,而且颇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它们心不在焉地聒噪着,不时往谷仓的方向瞅瞅。母亲以为谷仓设得密不透风,就是一只苍蝇想飞进来都不容易,更何况一只麻雀。麻雀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它们聒噪的内容无非就是讨论如何才能够进这个谷仓,只是母亲听不懂鸟语罢了。
麻雀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它们并不会在树上待太久时间。母亲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麻雀们呼啦一下全飞走了。母亲放心地将谷子装进仓里。乡下的谷仓通常是杉木板做的,方形,旧时有个专称叫廪,瞅这字就知道谷仓设得多密实:屋子里一个重叠的套桶,底下还架着石垫,廪盖上边压着一块石头。母亲想到的事情,麻雀大概都料到了。麻雀见多识广,哪个谷仓没进去过?要不,麻雀怎么那么黏人,离不开村庄半步?麻雀有自己的生活准则:它不是强盗,更不是恶霸地主,它只不过想在人家里寻找一些被无意间落下的稻谷或者米粒罢了,当然,偶尔饿急了也偷点东西吃。古人不是说了吗:仓廪实而知礼节,肚子都饿着,哪管得上偷不偷呢?
这一点,还是向人类学来的,人饿急了,什么事不敢干?麻雀即便偷,也只是几粒十几粒稻谷的事情,犯不上小瞧人家。麻雀更多的时候还是想和人们和平共处的,甚至想帮人们做点事情,比如在地里捉虫子什么的。当然,稻谷收成的时候,麻雀也应该有权利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可是,人们并没有将麻雀的劳动认可为一种应该获得相应报酬的付出。麻雀就这样被人们剥夺了应有的那份收获,麻雀当然不可能和人们去打一场官司,它们只好抱怨人们对于它们的生存权的侵犯,并且从田里小心翼翼地啄食一些稻谷,或者直接到晒谷场边,或者到谷仓里。
麻雀更不懂得人们喜怒无常,内心狡诈无比,设下种种机关让它们束翅就擒。人们将捉到的麻雀以种种酷刑处死,比如火烤麻雀,油炸麻雀,将一大网兜麻雀扔进开水桶里活活烫死后开膛破肚,掐头去爪,硬是弄成了美食。麻雀为自己的合法权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人们毫不在乎这些无耻的行径,相反,一味地指责麻雀为家贼。麻雀的诨名多,都带着点轻蔑的意味。麻雀并没有抱怨人们对于自己的不公平待遇。它仍然不想离开村庄而去,麻雀实在想不出哪儿更适合自己的生活。人们再坏,但比在荒山野岭安全。那边有不测之灾,比如鹰或者鹞子,正在某个地方窥视着麻雀的一举一动。麻雀只想借村庄来保护自己,它再没有更多的奢望。
麻雀一天里想做的事情很多,它们更喜欢无人的田野、天空和山冈上的小树林,在微风里飞翔,低低地掠过田野,在瓜架上或者电线杆头驻足。啁啾片刻,交流着各自的悲与乐。麻雀在天黑之前准时飞回村庄,在屋檐底下,它们的窝里头还趴着一些鸟雏子。麻雀离不开村庄,多半与它们顾家恋舍有关。麻雀期待着人们改变观念,并且将它们认同为村庄的合法成员之一。麻雀会飞走,但它们只会飞到另一个村庄,在另一家屋檐底下寻找一个合适的筑巢地。麻雀的思想也很简单:生活,为了生活,孵养后代,再让孩子们继续它们那样的生活。这和人们的生活观几乎雷同,放羊的男孩子会说:我养羊攒下钱等将来娶媳妇,生几个胖小子,再让他们也放羊。麻雀有归宿感,不像老鼠,这家没吃的了就立马搬家,到另一家找吃的去。麻雀历经苦难,它们卑微地生活着,和村庄里的人们并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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