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大学时同级的老乡。
第一次老乡会是在学校后门一家小饭馆举行的。那次,他放量豪饮,谈笑风生,像所有爱交际又有亲和力的北方男生一样,初次相识就和所有师兄师姐们相谈甚欢,还像新生发言人一样,频率极快地问了很多关于校园生活、学业、出国、职业规划的问题,充满期待。我第一次觉得,有些人是天生具有领袖气质的,而像我一样默默坐在桌角的,可能生来就是被领导的人。
后来经常在校园里见到他,永远活力充沛、自信从容。他充分释放了他的能量,各种社团都有他的身影,还救活了垂死的英语角,并且招兵买马,成立了环保自行车协会,时常蹬车远游。
还在大一,一个5月的傍晚,夕阳下的操场,他把他喜欢的女孩指给我看,典型的南方女孩,身材圆润、皮肤粉白、黛眉凤眼,安静中有点俏皮。提到求爱攻势,他得意地笑,初看是羞涩,其实是不在话下的自信。不久,校园的法国梧桐下,就经常有他和女孩出双入对的身影了。
那年他拿了班上第一名,轻松评上奖学金。那时我觉得,大学生活对于他只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以至于他出事后很久我都不能相信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大三冬天,消息来得太突然,各种捕风捉影的传言都有。而我,是在半年之后,才从系辅导员那里听到了最权威的版本。我已经没有力量评说,只有陈述。
一开始,是他宿舍经常有一些小玩意儿丢失,不是一小包皂粉,就是小半块肥皂,或者是马上要见底的洗发液。男生们对这些通常不在意,直到一天中午——好像是因为追赶一只蟑螂,大家偶然撞开他的柜子,发现那些遗失了的东西竟然安静地躺在他的柜子里,所有东西都和遗失时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使用,只是放着。男生们生活混乱但头脑依旧敏锐,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顺手牵羊,也不是爱占小便宜——他的家庭环境太优越了,他所有用品都是最好的,家里还早早准备了他出国的费用,典型的有权有钱有背景的富二代。
那时,“强迫症”等词汇已经流行了起来,男生们自然想到了这是心理问题。他们静静合上柜门,悄悄把问题报告到系里,然后心照不宣,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午后,他被请到系里,跟他谈话的是非常欣赏他的辅导员。我相信这个老师以前是真心欣赏他,那一刻也是真心想帮他,但谈话没有进行下去。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解释,没有为什么,没有怎么办,只是沉默。
谈话未果,系领导想通过行政手段解决:给他一个小小的处分,内部的,不公开。我一直觉得这个处理武断了些。一点点,哪怕再多一点点努力,可能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由于他不配合,处分决定很快下了。他依然沉默,早出晚归,听耳机、泡图书馆,只是没有再和女朋友出双入对。大家以为他默默接受了,直到有天室友在他书柜夹缝发现了一整瓶安眠药,他们庆幸在他积攒够离去的勇气之前发现了这瓶药。再后来为了躲开熟人,他到一家购物中心的休息区坐了一下午后割了腕,被眼明手快的保安救了过来。
系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通知了他家里,建议带他回家休整。他哥哥从千里之外赶来,把他接回去休学一年。火车票是第二天的,但他执意要早早离开学校,和哥哥提前住到火车站附近。那天深夜,哥哥熟睡时,他在那家酒店纵身跃下,从24层,落到了4层的雨檐上。
那时的我,只知道用好坏来甄别喜欢与厌恶的人,他的出事在我心里触发了一场地震。自此,我开始明白,人不是只有黑和白,还有灰,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
多年之后,我在生活的疲惫里真正体会到,压力之下,每个人都有内心的隐秘,它们躲在每个人内心的暗室,成为不能说的秘密,慢慢成了心魔,或者被放大,或者被扼杀。据说,我生活的这个城市,近10%的人有心理问题,很多人看似光鲜,而内心孤单,在不同角色面具下努力表现得优秀,但脆弱的神经可能真的连一根稻草都禁不起。
心灵需要出口,只是他没找到。我一直在想,其实他是渴望回归的——为了断裂的信任和破碎的尊严,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回归,一切丑陋的全部归零,一切美与善重新开始!
真的,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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