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一夜之间,他的父母被打成反革命,他从幸福的蜜罐一下跌入万丈深渊,被下放到偏僻的农村改造。离开父母的呵护,刚刚二十出头的他在陌生的环境手足无措,偏偏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以捉弄他为乐。
下田,插秧,割稻,挑粪,修水渠,他使出蛮劲,却总是落在后面,挣的工分连自个儿肚子都糊不饱。深夜,他摸摸手心的血泡,揉揉酸胀的肩膀,蜷蜷红肿的腿,那些嘲弄、讥讽和心底的饥饿感困兽般吞噬着他。他把头塞进被子,哽咽成无助的三岁孩童。
咬咬牙,他伸手去够窗台上的农药,与其这样人不人狗不狗地活着受这份窝囊气,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有人从身后夺下他手中的农药瓶,原来是房东女儿看他不对劲,偷偷藏在屋里,救了他一命。
她忽闪着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爸你妈要是知道了你这没出息的软蛋熊样儿,还不得气死?!想让你爸你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吧?喏,给你农药!”伸手给他打开盖的农药瓶。
他失声痛哭,倒在她怀里。她拍婴儿一般拍着他,喃喃自语:这就是你的家呀,还有我呢,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俺稀罕你,俺宝贝你!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他和她成了家,生了娃,考了学,回了城,当了官,父母平反分了房,住在一起,其乐融融。她老了,没文化,土里土气;他却老了更见风度,手底下一群卑躬屈膝的下属。都说不般配啊不般配,他却牵她的手,深情凝视。他不会忘记落难时,人不如狗时,生不如死时,她待他宝贝着哪!如今,她也是他永远的宝贝,老宝贝,一辈子都稀罕不够!
“俺稀罕你,俺宝贝你!”那是上天派天使来爱他时,天使说的话,刻在了他心里,长在了肉里,时时氤氲芬芳的清香。活着,真的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这可是天使说过的话哦!
盼着儿子长大,谁知越长大越调皮叛逆,生生把她气哭了好几回。邻居拎着被儿子打伤的孩子,气势汹汹上门问罪,恨不得一口吃了她:没爹的野种,还敢这么猖狂,莫非吃了豹子胆?哼!屋里屋外,围满了三邻五舍的人,个个都诉说着儿子的种种劣迹,砸碎了东家的玻璃,偷走了西家的葫芦……她无话可说,都是自己儿子做下的孽缘,不怨人家怒火冲天想烧房子打死人的心都有,换谁谁也生气,摊上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邻居,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儿子也深知这次闯祸够大,磨蹭到深夜才回家。打开门,儿子愣住了。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能烧的,也都烧了。反正自从孩子爸知道自己的孩子先天带来的隐疾治疗是个无底洞留下一张字条离开这个家之后,这个家就已经一贫如洗了,空空落落的屋子里,只有她伏在地上哀哀哭泣。
他吓坏了,上前想扶起她。她冷冷的眼神,你的病我这当妈的也算是尽心了,你的人我这当妈的愧对祖宗,教育不好了。以后,你砸坏人家多少东西,我就砸坏咱屋里头多少东西,砸到没有了,就砸房子吧;你把人家的孩子打伤到什么程度,我就打伤自己到什么程度,算是补偿人家吧。反正我这个没用的女人,男人不要我了,是我活该,谁让我生出了一个有隐疾的、作践邻居的孩子呢!
这时,他才瞥到自己的妈一额一身的血。他扑通跪在她面前,头一次不再犟嘴,头一次哭起来:妈,我要是再混,真就不是人了!娘儿俩抱成一团,哭得昏天黑地。
从此,他真的换了个人,规规矩矩、认认真真上学,按部就班考学,顺顺当当就业,一步一步做大做强了自己的事业。娘儿俩却一直蜗居在那个窄窄小小的家,过着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后来,他娶妻生子,听到自己孙子啼哭的刹那,她哭昏在地,一遍一遍说:孩子,你的第一声啼哭对妈来说,是天籁一样的动听;咱娘儿俩痛痛快快敞开心扉那次,你的痛哭流涕对当娘的来说,也是天籁啊!如今,我又听到了我孙子那啼哭,那也是天籁一样一样的美啊!妈知足了,知足了!
那一刻,他紧紧拥住眼前这个憔悴、瘦小的女人,想染黑她头上的白发,想熨平她脸上的皱纹,让她重新活过!
尘世间,每一个心灵受伤的人,上天总会在一次次折磨刁难之后,派一个善良的天使来爱他,让他幡然醒悟醍醐灌顶,那酣畅淋漓的哭声,是最美的天籁,催开了善良的种子绽放出美丽的花,温暖这个尘世所有的苦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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