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古代关于缠足的记载,前已详述,到了民国初年,天足运动高唱入云,从这时起,女孩子已不再缠足,应该是再没有人歌颂缠足之美了。但是事实上还有人眷恋小足的情趣,有若干位名人,好于此道的,竟然侃侃而谈或形诸笔墨,列举如下。
辜鸿铭原名汤生,鸿铭是他的号,生于清咸丰七年(1857),死于民国十七年(1928)。他的父亲是槟榔屿华人代表,以种植胡椒起家。鸿铭十岁时,即赴英国学校读书,后在爱丁堡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又到德国莱比锡大学攻读土木工程,在巴黎也住过一个时期,所以精通英语、德语、法语及希腊语。
辜鸿铭回到中国,再研究中国文学,将《论语》、《中庸》译成英文,因此名闻中外。张之洞办洋务时期,辜鸿铭经常写作,送登上海《字林西报》及伦敦《泰晤士报》,从此声誉日著。光绪三十三年(1908),曾任外务部员外郎中,擢左丞。
民国创立后,辜鸿铭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左舜生氏对他曾作下列评论:
辜氏入民国以后,更以顽固保守著称,尽管保守也是人类的美德之一,但并小脚、辫子、姨太太一并保守之,则毋乃太过……
辜鸿铭出言吐语,往往怪诞而有奇趣。他赞美中国的纳妾制度,并极力称道缠足之美,因此,不断被中外记者访问,传诵一时,清末民初,成为中外人士争相谈论的对象。
记得早期北京《时事白话报》翻译一张外国报上刊出的访问记,我曾经把这篇文稿剪存下来,可惜现在遍觅不得,但是内容我记得很清楚,相信六十岁上下的人,都知道这位保守派代表辜鸿铭一壶四杯和歌颂小脚的妙论。这一段怪谈大致是:
一位英国报纸记者,在北京中央公园(今中山公园——编注)来今雨轩茶座上,见到辜鸿铭在品茗,就上前访问,双方都用英语谈话。记者问:“中国人纳妾之风极盛,为大清法律所不禁,但是在我们西方人看来,这是玩弄女性的行为,世界各国都引为奇谈。不知辜先生的意见如何?”辜鸿铭答道:“以全世界人口而论,本来女性多而男性少,要是没有纳妾的话,必然有剩余的女性,怎样能孤单单地度过一生?纳妾之道即可解决剩余妇女的生存问题。”说时,辜鸿铭就指着桌上的茶壶、茶杯说:“你看桌上茶壶只得一个,而茶杯则有四个,用一把茶壶,遍倒四杯,对茶壶没有问题,而杯子中杯杯有茶,这是物理之常,何足怪哉?”英国记者听了为之轰然大笑,说:“辜先生,你这话作为笑话讲,真是令人绝倒;作伦理讲,未免有些牵强。”辜鸿铭微笑说:“照英国的历史来讲,第几世纪某某皇帝虽然只有一后,但是情妇竟有某某几人;下一代的皇帝某某,又有情妇某某几人。还有一个某某伯爵,情妇多到七八人,而且连传五代,没有一代子孙无情妇的。至于平民们,一妻一情妇,更不可胜数,见于某书某书……”他说这一段话,所有皇帝的名字、伯爵的名字,全部都有来历,如数家珍。英国记者听了,竟为之目瞪口呆。
片刻以后,英国记者转移话题,问:“中国妇女缠足,以一百磅不足的体重,集中在一双小脚上,是否违背人体的生理?而且听说中国男性喜欢嗅小脚,请问辜先生有何高见?”辜鸿铭微笑作答说:“英国人最高的艺术是跳足趾舞(即后之芭蕾舞),如龙飞凤舞,回翔周旋,真是女性美的最高表现。不过,你们是摆在台上供大众看的,我们中国妇女的小脚,只是私人欣赏的,与贵国各异其趣而已。”
接着又说:“至于说会使生理畸形,也不仅我们中华一国为然,英国人在十七世纪到十八世纪,女性有‘缠腰’之风,在腰部用奇重不堪、高达一尺的缠腰夹,把腰身夹得像蜂腰一般,这对生理是否也会发生畸形,腰部内脏是否会退化?”英国记者无话可答,双方相与抚掌而已。
那英国记者此时突然想出一句话来,问:“何以中国人喜欢闻小脚的臭味?”辜鸿铭不假思索地大笑而答:“那也不是尽人皆然。犹之西方人欢喜吃臭奶酪(cheese),吃之前还要闻闻它的臭味。这是一种嗅觉上的艺术,唯有爱吃臭奶酪的人,才懂得这种艺术。”
辜鸿铭是清末民初的人物,他欣赏缠足妇女的臭脚,还可以原谅他是受了上一代影响。民国十七年(1928)时,早已普遍提倡天足运动,而若干文人还有这种癖好,真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姚灵犀民国二十五年(1936)起,天津姚灵犀编《天津日报》,连续发表专门赞美缠脚的文章,占了整版的副刊,登出的缠足的文字风行一时,乃在民国三十年(1941)十一月出版《采菲精华录》单行本上下两厚册,接着又印了《采菲录》一部,继而又印成《采菲新编》。那时他住在天津英租界孟买道(今潼关道——编注,以下地名括注均为编注)义庆里五十八号,专心编写这几部书,而且是自费付印的,最后一部是在民国三十一年(1942)出版的。价格极昂,但销路极广,看来赚了不少钱,也可以看出当时北方人喜爱缠脚妇女的癖好,还是很广泛的。
李寿民即是以写武侠小说著名的还珠楼主,四川人。他的父亲早年宦游苏州,所以他也能说苏州话。他最有名的一部武侠小说是《蜀山剑侠传》,至今被武侠小说作家目作经典之作,销行遍全国,远达东南亚及世界各地。他的癖好,一是抽鸦片,二是喜欢妇女的小脚。他做过一篇《品莲说》,原文是这样的:
齐东昏侯,以金莲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因此后人名妇女之足为金莲。今人又以缠足之足名金莲,其缠的形状美恶,约分三等。
上等的金莲分三类:(一)两足端端正正,窄窄弓弓,缠到三寸大小,这叫四照金莲。然两足穿上木底弓鞋,其脚印在地上,好像莲花的瓣,因即叫做莲瓣。两脚前头尖锐,好像菱角,因又叫做红菱。(二)两脚缠得细长,状同竹蔑,因此叫做钗头金莲。(三)两脚缠得脚底下很窄,脚背很平正,其形如弓之弯,因此叫做单叶金莲。然小脚里垫着高底,因此叫做穿心金莲。小脚后蹬着高底,则叫做碧台金莲。
中等的金莲分五类:(一)两脚缠得四寸或五寸左右,其形端端正正,走起来不能劲履,脚上不出棱角,因此叫做锦边金莲。(二)两足缠得虽是丰隆,却不过肥,好像菱角与鹅头的样儿,因此叫做鹅头金莲。(三)两足缠至五寸以外,却也十分周正,翘起亦可以把玩,因此叫做千叶金莲。(四)脚趾匀正,行步时脚尖向里,成里八字形,因此叫做并头金莲。(五)锐趾外扬,行步脚尖向外,成外八字形,因此叫做并蒂金莲。
凡此不属于上、中两类的金莲,即不值一谈矣。
张慧剑与张恨水、张友鸾齐名,曾在上海编辑《立报》,又在南京编辑《朝报》,其写的内容新颖精警,能编能写,是名报人,亦名作家。
我到香港之后,他在内地仍很活跃。为了要拍《李时珍》影片,组织了一个“李时珍故乡调查团”,张慧剑任团长,后就由他着手写成一本传奇性的《李时珍》故事。又编撰《李时珍》影片的剧本,由赵丹主演。我身为中医,对李时珍史事极为注意,因此对老友从事此一工作,极为赞赏。但张慧剑早年在北方,也有爱莲之癖,且曾发为诗词,歌颂过缠脚妇女之美,有“我见犹怜”之语。这首诗的题目是《芳丛杂忆》,诗云:
华年锦瑟思迢迢,老去徐娘韵亦娇。
别有*春色在,香红一捻小于椒。
附注曰:“月潘莲,固属过时景物,然亦未可一笔抹煞,如平老五(平津名妓)之贴地双弯,玲珑香洁,则我见犹怜。”
顾颉刚近代史学家,初时曾经追随胡适之研究《红楼梦》,继而自成一家,专门考证上古时代最混乱历史的事实真伪,在《燕京学报》(民国二十五年〔1936〕一月)发表一篇长文《三皇考》,引起新文学家纷纷响应。后来他把许许多多专门性的文字,印成《古史辨》七厚册,成为考证古代历史的权威著作。他又曾将《资治通鉴》加以标点句读,帮助读者打破阅读《资治通鉴》的若干困难。
顾颉刚本人是一位谦谦君子,在北京大学教授群中,是一位足称楷模的名教授。他编纂了《吴歌甲集》,其中有一首苏州山歌。此歌名为“缠金莲歌”,由顾氏更改名称为“佳人房内缠金莲”。歌的前半节描写男子对于小脚的崇拜,后半节是女人对于男子这种崇拜的讪笑。认为她们女子当为悦己者容,男子既然如此崇拜,所以即甘心缠这三寸的瘦小金莲了。
歌词用的是白话对话体,非常有趣。歌中说:
佳人房内缠金莲,才郎移步喜连连:“娘子呵,你的金莲怎的小?宛比冬天断笋尖;又好像五月端阳三角粽,又是香来又是甜;又好比六月之中香佛手,还带玲珑还带尖。”佳人听言红了脸:“贪花爱色能个贱,今夜与你两头睡,小金莲在你嘴旁边,问你怎样香来怎样甜?还要请你尝尝断笋尖。”
顾颉刚在这段苏州山歌前面,还加上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字样。女子为了取悦男性,不惜身受酷刑,在新时代眼光看来,难道当时的女性果真有“被虐待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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