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林蒋氏藏敦煌千佛洞所出古画一，上画菩萨像，题曰“南无地藏菩萨”，下有四小字曰“忌日画施”；菩萨旁立武士一、僧一，题曰“五道将军”、曰“道明和尚”；下层画一女子，盛服持香炉，作顶礼状，题曰：“故大朝大于阗金玉国天公主李氏供养”。余谓此于阗国王李圣天之女若女孙嫁为敦煌曹氏妇者所作也。于阗为唐安西四镇之一，《宋史》又谓李圣天自称唐之宗属，则此画所云故大朝者，当指唐朝；大于阗金玉国，则李氏王于阗后所自名。《五代史?四裔附录》，晋天福三年，册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盖即以“宝”字代“金玉”二字，亦似其自名，非后世大宝法王之比也。天公主者，本外国称唐公主之词，《五代史》谓回鹘可汗之妻号天公主，盖回鹘盛时，每取唐公主为可敦，后虽不娶于唐，犹号其可敦为天公主，因之，其旁小国之女亦号天公主。

　　此大于阗金玉国天公主李氏，即圣天之女或其女孙；其所造画像出于敦煌者，此公主嫁敦煌曹氏故也。法国伯希和教授所得敦煌杂文书中有曹夫人赞，其述夫人将死时事云：辞天公主，嘱托偏照于孤遗，别男司空，何世再逢于玉眷。又云：辞天公主，偏照孤孀，执司空手，永别威光。

　　此曹夫人即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之妻、延恭延禄等之母。《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太平兴国五年闰三月，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卒，其子延禄自称留后，遣使修贡。四月，诏赠元忠敦煌郡王，授廷禄归义军节度使.


　　（《宋史》及《文献通考》同）然据英国伦敦博物馆藏开宝八年归义军节度使曹延恭施舍疏，则元忠、延禄之间，尚有延恭一世；且元忠卒于开宝以前，非太平兴国中也。又据乾德六年曹氏绘观音菩萨功德记，有慈母娘子、有男司空、有小娘子阴氏。慈母娘子即曹夫人，男司空即延恭，小娘子阴氏即延恭妻。盖阴氏卒后，乃娶于阗公主，后延恭卒，其母旋卒。时延禄嗣为留后，亦称司空，故曹夫人赞曰“辞天公主，偏照孤孀，执司空手，永别威光”。天公主即于阗公主，因延恭已卒，故曰孤孀；司空则延禄也。先诀已寡之冢妇，而次诀其嗣统之次子，于事宜然。是此公主既嫁而寡，此画云忌日画施，盖公主于延恭忌日施以为功德者也。又考延禄之妻亦姓李氏，亦于阗公主。千佛洞壁画题字，有“大朝大于阗国天册皇帝第三女天公主，为新授太傅曹延禄姬供养”云云，《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太平兴国五年封延禄妻为陇西郡夫人；陇西者，李氏望也.

　　于阗李氏有国始末，史无可考。当唐之初叶，尉迟氏世王于阗，贞观末，入朝于唐，改其国为毗沙都督府，即以其王兼都督。及至德初，安禄山反，于阗王尉迟胜率兵赴难，以其弟曜摄国事，后胜请留宿卫，乃以曜为王。德宗时，吐蕃攻陷安西四镇，与唐隔绝，终唐之世，遂不复知于阗事。（《北梦琐言》：裴相国休每发愿世世为国王宏护佛法，后于阗国王生一子，手文有相国姓字，闻于中朝。其子弟欲迎之彼国，敕旨不允也。案裴休卒于咸通初，是咸通后唐与于阗有交通之迹，然迄未入贡，故其王姓氏不详）李氏代尉迟氏王于阗，不知始于何时。考商居海使于阗，在晋天福三年，以七年归。其所记李圣天年号，为同庆二十九年，是圣天嗣位尚在后梁之初。又圣天至宋建隆三年尚遣使入贡，则在位几六十年，必以冲龄即位，当非开国之王。李氏有国，自在唐之李世矣。尔时回鹘实雄长西域，东自甘州，西讫〔迄〕龟兹，皆为其部落所据，而沙州西于阗、东之仲云族，其官有宰相、都督等，亦与回鹘同俗。疑李氏得国，本藉回鹊之助，且疑圣天亦回鹘人。圣天之名，本出译语。《册府元龟》（九百七十九）载开元二年，突厥可汗遣使上表求婚，自称曰乾和永清大驸马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可汗，唐贤力毗伽公主阿史那公主墓志纪突厥默啜之号亦同。突厥回鹘言语略同，则李圣天名，必回鹘语之汉译也。故圣天虽奉佛教，亦兼事摩尼。《宋史》记建隆三年，圣天遣使贡圭一、玉枕一，本国摩尼师贡玻璃瓶二、胡锦一段。国中摩尼得与国王并自通于中国，全用回鹘故事；又大中祥符以后，于阗入贡时，皆称黑汗王或黑韩王，皆可汗之异译，其贡使皆回鹘，疑李氏出回鹘，特以于阗佛教根柢至深，又自尉迟氏以来，世效忠于唐室，故称唐族。奉象教以安集其国，百年之间，国基既定，似复其故俗，然则李氏殆回鹘之别欤？抑李氏得于阗后旋为回鹘所并？《宋史》所称黑韩王、黑汗王者，非李氏之后欤？此亦不能质言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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