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男性之间也有一个人可以被称做“天生尤物”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梅兰芳!
兰芳的名字不用说将来是与中国的历史同垂不朽了。但他之所以能名垂史册,不是因为他贵为今日的“人大代表”;也不是因为他曾经立过什么“功”,什么“德”足以造福人群,而是因为他能以男人扮演女人的成功!
一个曾经看过梅剧的苏联剧作家问中国驻苏大使颜惠庆说:“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用个男人来扮演女人呢?”颜说:“如果以女人来扮演女人,那还算什么稀奇呢?”
兰芳现在是名满全球了!但是老实说西方人之欣赏梅剧,恐怕多少要受几分好奇心的驱使。可是我们看惯了“男人扮演女人”的几万万中国人和日本人,为什么又对他疯狂地爱慕呢?这分明不是因为他“稀奇”;而是因为他“更别有击人心处!”
兰芳才四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十年之后母亲又死了。他既无兄弟,又无姐妹,所以一小便孤苦伶仃,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世上的天伦乐事,有好些趣味,我是从未领略过的。”
幸好他还有个祖母。她悯其孤苦,躬亲抚养,至于成立。另外还有个“胡琴圣手”的伯父。兰芳七岁时便开始学戏。他那驰名的《玉堂春》就是他伯父教的。所以兰芳未到十岁就会唱“十六岁开怀是那王”了。
他们梅家在满清咸同年间在北京便很有声名。所谓“所操至贱,享名独优”。兰芳的祖父梅巧玲身躯长得细腻洁白,肥硕丰满而善于忸怩。所以当时便以演*的戏出名。在《渡银河》一剧里演杨太真,能使全场春意盎然。而在《盘丝洞》里饰那和猪八戒*的蜘蛛精,**,尤其淫冶动人。
一个曾看过巧玲戏的人说:“《盘丝洞》一剧,以梅巧玲最擅长……他人不敢演也。盖是剧作露体装,非雪白丰肌,不能肖耳。”
梅家之入京,当始于巧玲,至于他的祖籍何处则殊无定论。《梨园轶闻》的著者许九野说:“梅胖子,名巧玲,字慧仙,扬州人。”此说殊不可靠。因为扬州是烟花旧地。中国古代诗人羡慕“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又说:“人生只合扬州死。”所以自古以来中国的名伶名妓都说自己是扬州人。
五四运动时代,北平学人则说梅是胡适之先生和陈独秀先生的同乡——安徽安庆人,不知何所本。
萝摩庵老人的《怀芳记》和齐如山编的《梨园影事》则说梅家是祖籍江苏泰州。此说似稍可信。盖维扬产的艺人,都概括地说他们自己是扬州人,故有是扬州人之传说。至于安徽人一说显系无稽之谈。惟不管三种说法之真实性如何,而梅氏原为南方人则似无可疑之处。
满清时之南伶北上实始于清乾隆帝之南巡。清高宗之南巡主要目的是为征逐声色的。所以回銮时曾违背了“祖宗家法”携回大批江南佳丽,并选了大批江南俊秀儿童带回北京预备训练作御用伶官。这些儿童同时也就被列入乐籍。
清人罗瘿庵在他的《鞠部丛谭》内说:“南府伶官多江苏人,盖南巡时供奉子弟,挈以还京,置之宫侧,号南府子弟,皆挈眷居焉。其时江苏岁选年少貌美者进之。嘉庆后渐选安徽人皆纳之南府。道光后南府皆居太监,伶人乃不得挈眷矣。”艺南生的《侧帽余谭》则说:“若辈向系苏扬小民从粮艘载至者。嗣后近畿一带尝苦饥旱,贫乏之家有自愿鬻其子弟入乐籍者;有为老优买绝任其携去教导者。”
至于巧玲本人是否亦以此种方式去北京的则不可考矣。巧玲在髫年时艳名即遐迩皆知。其时亦常入内庭供奉。这“天子亲呼胖巧玲”的花旦,在咸丰初年即已是捧客们征逐的对象。
不过这时正是昆曲已衰,皮黄未兴的时候。加以北方外患方亟,南方的太平军正虎据长江之时,以故北京戏业不振,伶人的生活还很清苦。那时北京的戏票每张只卖铜钱几百文,约合后来十来个铜元。此种情形至光绪初年还是如此。所以他们那时所最看中的生意经,便是到达官贵人们家里去演堂戏。但以巧玲之红,每回堂戏的收入亦不过十两银子,比起他孙儿和谭鑫培等在洪宪王朝时所演五百银元一夕之堂戏,真有霄壤之别。
再者在帝王时代的中国,三千年来一向是“娼优”并列的。乐籍是中国阶级社会中的最下级品流,与外界是不通婚嫁的。《鞠部丛谭》中说:“凡名伶无不有几重姻戚;盖昔时界限甚严,伶界不能与外界结姻。”兰芳的岳父王佩仙便也是个名伶。佩仙的五个女儿也分别地嫁了五个出名的戏子。
在那种农之子恒为农,工之子恒为工,考究出身非常严格的社会里,他们梅家便世世代代做着优伶。但是在那个时代,做个伶人也着实不易。他要应付当朝权贵;他要敷衍地方上的恶势力;还要浓妆艳抹地去为捧客们征歌侑酒。据说梅巧玲还有几分侠气,每不惜巨金去救济那些为他捧场的寒士。所以他虽然做了四喜部头,也往往入不敷出。所以当他于光绪八年病死的时候,遗产所余也很有限。
巧玲有两个儿子,乳名叫做大琐二琐。大琐名叫竹芬,后改名雨田;二琐名叫肖芬。他两人也继承父业习青衣花衫。大琐年少时粉抹登场也还楚楚可人。《宣南零梦录》的作者粤人沈南野当时在北京做豪客,“曾招之侑酒”说他:“既至则敛襟默作,沉静端庄类大家闺秀,肥白如瓠,双靥红润若傅脂粉,同人拟以‘荷露粉垂,杏花烟润’八字。谓其神似薛宝钗也。”这位薛宝钗式的大琐就是兰芳的伯父,后来他也因“倒嗓”不能再唱,而改行为琴师。
至于二琐则一直是默默无闻,未见有人捧他,未及壮年,便夭折了,而兰芳就是二琐的儿子。所以他不但少孤,而且家境也非常贫寒。
但是兰芳一小便绝顶聪明,更生得明眸皓齿,皮肤细腻白皙,指细腰纤,真是浑身上下,玉润珠圆。而最奇怪的是他自小便生得一副谦和脆弱的气质,柔和得像一个最柔和的多愁善感的少女。再配上一副清和润朗的嗓音,使他除性别之外,便是个百分之百的姣好的少女。当时人说他是“以文秀可怜之色,发宽柔娇婉之音”。所以他自十二岁取用艺名兰芳——他原学名梅澜,字浣华——在北京登台以后,一鸣惊人,不期年便捧客盈千。
须知当时北京的优伶,没有人“捧”是永远不能成名的。在那千万个捧客之中,最重要的还要“豪客”。
至于豪客在当时的北京是所在皆是的。那儿有的是王公贵人,贝勒公子;有的是腰缠十万想到北京“捐”个知府道尹的地主富商;有的是进京会试想谋个一官半职的各方名士和新举人;有的是卸职还京,在习礼三月等候便衣殿召见的封疆大员。他们都是有钱有势的有闲阶级。客居无聊,便去包*,捧戏子。
清季京师禁女伶(北京有女伶系庚子以后事),唱青衣花衫的都是些面目姣好的优童。这种雏伶本曰“像姑”言其貌似好女子也。后来被讹呼为“相公”。日久成习“相公”一词遂为他们所专有,公子哥儿们反而不敢用了。兰芳便是当时百十个“像姑”之一。
这些像姑们当然每个人都想拥有千百个豪客,借他们的财势,将来好变为红脚。贱日岂殊众,我们没有理由能把这时的兰芳和他们分开。
但是应付这些豪客也绝非易事。他们除在园子里听戏之外,还要这些童伶们去“侑酒”去“问安”。侑酒的方式有剧妆侧侍的,也有卸妆杂座的。在这种场合下,酒酣耳热,猥亵的行为在所不免。清人笔记所载比比皆是。
《越缦堂菊话》的作者李慈铭便感慨地说:“其惑者至于偏征断袖,不择艾?,妍媸互济,雌雄莫辨。”这位李君并痛骂那“布政使”、“学差”者流的荒淫无耻。
清季恒以男伶和女妓同列。而女妓则无男伶的身价高。因为这些豪客们有的是美人充下陈,无啥稀奇。何况女妓们多有色无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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