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二十五六,当民警几年了。
这天晚上他去市医院找人,正巧撞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送来一个伤员,他不禁暗笑,现在的人还真有意思,这个造型也太有个性了点吧。可没多久,小马就接到通知,说一辆摩托在小东门附近给撞了,等交警赶到时,肇事者已对现场做过处理,跑了。虽然当时现场没有人直接看见撞车的过程,但有人看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把伤者抱上了车,往市医院开去。所以现在交警基本锁定“口罩男”为肇事嫌疑犯。
小马接了通知心里一惊,懊恼得直拍脑袋。照通知的描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口罩男很可能就是交警锁定的嫌疑犯,而自己竟然就这么和嫌疑犯擦肩而过了!现在再去追,肯定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小马心里一咯噔,回忆起来,这口罩男还真眼熟啊。思来想去,他忽然觉得这口罩男的体态特征像极了一个人—自己父亲的至交杨伯伯。有一次杨伯伯感冒了,戴着口罩和自己打照面,那样子就和刚才的口罩男一模一样!
可要把杨伯伯同肇事者划上等号,小马实在有些难以接受。杨伯伯是教育局局长,为官清正,一直是小马心中的楷模。
但感情归感情,一番挣扎过后,小马还是去了教育局。不过他却没有径直去找杨伯伯,而是溜到了停车场。他想,杨伯伯要真是肇事者,他的车上就必定会留下些痕迹。所幸,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围着杨伯伯的车转了好几圈之后,他连个修补的痕迹也没发现。
这时候,交警队根据现场勘查做的鉴定报告出来了:肇事车辆应该是一款新上市的车型,全市也就十多辆。
小马一听乐坏了,心想这回你可跑不掉了!果然,经过比对排查,交警队没多久就锁定一个叫金三的嫌疑人。而且,据人反映,事发那晚,金三曾驾车经过小东门地段。大家找到金三的车一检查,后视镜果然刚换过。铁证面前,金三无从抵赖,当场就招了。可等大伙儿再问救人的事儿,金三居然直摇头,说:“我跑都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思救人啊?”
案子查到这里,小马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撞上的那个口罩男另有其人啊,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好人。一定得找到他!
如今媒体多发达,这好人好事立刻也在市民中间不胫而走。有人说,口罩男的行为点亮了整座城市;也有人说,口罩男的蒙面之举很聪明,既帮了人,也保全了自己,值得推广。
事情影响一大,市领导也作出批示:对口罩男的义举务必给予表彰。小马把车祸的案子破了,又是当时医院的目击者,所以寻找口罩男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头上。不过现在小马一点也不急,心想:口罩男之所以戴口罩,不就是怕别人赖上自己是肇事者吗?现在肇事者都给揪出来了,风风光光的好名声,有谁不愿要呢?再加上电视台“寻找好人”的栏目每天滚动播出,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坐等口罩男自己现身了。
可谁知又过了好几天,口罩男还是没动静。这下,小马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晚上,他琢磨来琢磨去,忽然一拍脑袋—自己当时虽然排除了杨伯伯是肇事人的可能,但不能排除他做好事的可能啊!于是,他当晚就去了杨伯伯的家。
可等小马说明了来意,杨伯伯却皱着眉头,摇摇头说:“唉,小马,不好意思啊。伯伯年纪大了,连那晚上自己去干啥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可能去救人呢?”小马正要追问,这时,杨伯伯的老伴打来电话,让他下楼搬大米。
小马忙跟着下去帮忙,下楼时他无意中发现,杨伯伯跑下楼梯的姿势果然跟口罩男出奇地像。他猛一拍脑门,半开玩笑试探道:“杨伯伯啊,我看那救人的口罩男怕就是您吧?”谁知杨伯伯听了这话,把米袋子往地上一放,严肃地说:“你小子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没有证据,别乱说话啊。”
杨伯伯的反应挺反常,小马决定先绕开他,从结果入手,把证据找实了,到时候杨伯伯不认也得认!于是他连夜赶去了市医院,把每个科室问了个遍,想看看那里有没有杨伯伯留下的就诊或者探病记录。如果能查到相关记录,那么就有希望把口罩男和杨伯伯挂上钩。可惜的是,小马依然一无所获。可他这么一暗访,医生护士对他的动机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很快,有小道消息传出,好人就是教育局杨局长。
这天,小马刚进办公室,一个同事就上前跟他调侃:“你小子不地道。”看小马一头雾水,同事又说,“别装了,我跟你对个答案,那口罩男是教育局的杨局长对不?”小马一惊:“你从哪打听到的?”
“还用得着打听?”说着,同事拿出托人从杨局长车座椅上提取的一丝沾血迹的纤维,让小马连同伤者的血样一块送到鉴定科,结果当天就出来了,两份血样吻合,杨伯伯救人之举成了定局。
看见了鉴定报告,杨伯伯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承认自己就是口罩男。可小马心里还有一个疑惑,他不禁追问道:“杨伯伯,我闹不明白啊,坏人没抓住的时候,您怕被赖上不站出来,我能理解;坏人抓住了,您觉得做个好事不留名,不主动站出来,我也算是能理解;可我都找到您家里去了,您还躲着不肯站出来,这到底是为个啥?”
只见杨伯伯呷了口茶,拍拍小马的肩,说道:“你不知道,最近局里快要考评了。”
小马愣了会,没想通,问:“杨伯伯,选举和做好事儿还能有冲突?”
杨伯伯自嘲般地笑了笑,说:“我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怕好端端多出个事来添乱啊。”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小马更蒙了:“杨伯伯,您做的是不折不扣的好事儿啊!怎么会添乱呢?”
只听杨伯伯叹了口气,道:“小马,现在好多事儿啊,确实是先包装、再炒作,一炒就火。大伙儿被忽悠多了,也就爱长心眼了。现在是没事则已,一有个什么事儿吧,总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各种各样的评论。你做个啥,都会有人冒出来说你是作秀。我做件好事救个人,那是做人的本分。可我也怕人言可畏呀。我这个年纪,不求嘉奖表扬,只想在自己的岗位上安安稳稳做点事情,不要惹来无事生非的麻烦。”
杨伯伯这话说得特别沉重,小马听了心里更沉。从杨伯伯家出了门,小马听见自己前头,有一胖一瘦俩老头聊闲天,说的就是他们的老邻居杨伯伯。
只听胖的那个低声说:“不正常呗!他早不救人、晚不救人,偏赶在考评这个节骨眼救人,目的肯定不单纯啊!”
“就是,”瘦老头接过话茬,“他这是有意炒作,为自己业绩加分呗!以前还觉着他正派,现在才知道全是装出来的,人心不古啊!”
这时,小马看看手里的调查报告,觉得确实别提多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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