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才三十五岁,却年纪轻轻守了寡,可这寡妇难当,家里柴米油盐、自己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样样都难。彩凤心一横,把三千块家底子钱拿出来,一千块一亩,包了河滩的三亩沙滩地,说是要种西瓜!
这一下,全村人都怔住了:那片沙滩地有四五里,就是拴个老虎也看不住瓜,以前几个包地种瓜的人,搭了瓜棚子,扛着猎枪都看不住瓜,她一个年轻的寡妇,外加一个七八岁的儿子,娘俩绑在一起也看不住这三亩瓜田啊!
其实,彩凤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丈夫死后这几年,家里的担子一溜杆地全压在了她身上,幸亏村东的单身汉杨二,时常来帮彩凤的忙。杨二今年也三十有三了,早年因家里穷,一直没娶妻,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之间有了些微妙的情感。彩凤把自己准备包地种瓜的想法对杨二讲了,杨二一听,立马拍着胸脯说:“彩凤,你就包吧,到时我去帮你看瓜。”
有杨二壮胆,彩凤便开始忙活了,挖坑、种瓜、施肥……大半个夏天下来,彩凤晒得脸都黑了,眼见西瓜从鸡蛋大长到拳头大,可还没等瓜瓤有红意,就有人偷偷拧起了彩凤的瓜,偷瓜的贼专拣大个的拧,结果彩凤眼睁睁地看着第一茬大点的瓜全被糟蹋了。
彩凤赶紧去找杨二,没想到杨二头摆得像拨浪鼓,原来这段时间,村里不少青皮小子不断同杨二开玩笑,借着“替寡妇家看瓜”的话题说三道四、冷嘲热讽。杨二这人,一辈子坏就坏在要面子上,他钱挣得不多,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来接受这对孤儿寡母,所以当他听别人说自己要去给彩凤看瓜,他立马脸涨得通红:“我凭什么给她看瓜?你们瞧着吧,说不定到时候我还会去偷瓜呢!”
彩凤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见杨二这副德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杨二,你听着,没有你,我的瓜也有法儿看!”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彩凤回到家,越想越生气,两天前,她已经在瓜田边搭了个瓜棚子,于是便准备铺盖一卷自己去看瓜,可冷静下来一想,觉得不行,村里本来就有几个泼皮小子、愣头后生,平日里没脸没皮地找她说话,现在半夜三更自己一个女人住在那里,不是羊入虎口吗?彩凤在家里哭了一天后,眉头一皱,她用稻草和木棍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稻草人,在太阳落山前插到了瓜地两头。
村里的人见彩凤弄了个稻草人看瓜,有笑她傻的,有看不懂的,更多的则是叹气,到底是个寡妇啊,种了几亩瓜,被逼急了,弄团稻草去给她看瓜,可怜啊!再说杨二见了这个稻草人,脸像被人狠狠抽了几耳光,他知道这个稻草人是扎给自己看的,彩凤是在骂他连个稻草人也不如啊,所以连续好几天,他都没敢到河边溜达。
瓜一天一天大了,来河边洗衣洗澡的人多了起来,见满河滩上碧绿碧绿的西瓜,有些人又动心了,再说那两个稻草人立了二十来天,风吹日晒,不成样了,村里村外的人当初心中的内疚也一点一点没了,就这样,瓜又开始少了起来。
这一天,彩凤铁青着脸,拿着一根棍,怒气冲冲地来到瓜地里,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棍子,打起了稻草人,一边打一边骂:“我扎你立你,别人偷瓜你连个屁都不放,我留你个废物有什么用?”说完,她拔起稻草人,往河里一扔,转身回村去了。
彩凤疯疯癫癫地回到家里,竟直接进了羊圈,羊圈里养着两头羊,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彩凤弄根绳子套住了那只白羊的脖子,连拉带拽,儿子小缸子跟在后头连踢带打,娘俩把那头白羊弄到了瓜地旁。彩凤往瓜地里竖了根橛子,小缸子把羊往橛子上一拴,让这只白羊帮她看起了瓜,白羊吓坏了,“咩咩”直叫,不安地扯着绳子转来转去。
半个村的人都听说彩凤急眼了,把自家的羊弄到瓜田里去看瓜,狗能看门,羊能看地?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稀奇事啊,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争先恐后地跑过来看热闹。彩凤蹲在地上,抓住羊耳朵,认真地对它说:“羊啊,平时麸子水俺没少给你喝,就委屈你在这帮我看看瓜地吧,谁偷我们家的瓜,你就记在心里,偷偷告诉我,你没爪没牙的,打不过那些偷瓜贼的。”说完,她拉着儿子小缸子的手,挤出人群,半疯半傻地回家了,留下了百十来口看热闹的人和一只吓傻了眼的羊。
水灵灵的瓜越长越大,谁看着谁咽口水,一只羊怎么能看得住这么大一片瓜田?羊拴到地头后,彩凤连续几天都能看到瓜田里留着新脚印,这天,彩凤起了个大早,来到瓜田,见又少了几十个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弄了几根麻绳,掺着几根长茅草,搓成鞭,然后带着这根茅绳鞭子来到了瓜田,她二话不说,抡起鞭子就朝羊身上抽去,顿时白羊的身上就多了一道血红的道子,羊没命地嚎叫起来,彩凤不管羊叫得有多惨,只是不停手地抽打那头羊,羊凄厉的惨叫声惹得村里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羊被绳拴着,只能顺着那根橛子绕圈圈,彩凤跟在羊后面边打边骂,村里的人都看得沉着个脸,杨二也挤在人群里看着,可他不敢抬起头来正儿八经地看,因为他只觉得彩凤的目光似剑一般,时不时地往他这边逼来,他只好耷拉着个脑袋,胆怯地瞟上几眼……
彩凤没命地打了上百鞭子,那头羊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了,彩凤打着打着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羊儿啊,你别怪我心狠,我用三千块钱换回这块瓜地,这是我的命呀,你答应我看好瓜的,现在你对得起谁啊?你可知我的苦楚?你挨打还亏吗?你还好意思吗?”这句话刚落音,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而挤在人群中的杨二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木然地立在那里,他听出来了,彩凤嘴上念叨的是“羊儿”,其实骂的是他“杨二”哪!
那羊越跑越慢,彩凤手中的鞭子却越打越狠,羊的嘴角开始往外冒血沫,白眼珠子满是血丝,嚎叫声很低沉,充满了绝望。一会儿,人打累了,羊也趴下了,彩凤来到河边,把抽红的鞭子在水里蘸湿了,然后又在沙地上划拉了几下,接着回到羊的身边,又往羊身上抽打起来。蘸湿的鞭子上沾满了细小的沙粒,像铁刺一样打在羊的伤口上,羊疼得跳了起来,把头一仰,冲着蓝天凄厉地嚎了几声,嚎得周围的人没一个心里不发毛的,有人小声劝彩凤别打了,彩凤只当没听见:“羊啊,我一个人挑水浇瓜,肩膀的皮磨没了,血把白褂子都染红了,起的老茧都能当镜子了,你说说,你吃我的喝我的,替我分担一点没有?”说着,她又高高抡起了鞭子……
这时的羊,浑身上下已是鲜血淋漓,它绝望了,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着,却不再嚎叫,它把头顶在地上,前面两个蹄子不停地刨着土,突然,羊的瞳孔猛地放大,瘦弱的身子慢慢歪下,死了,这头羊居然被彩凤活活用鞭子抽死了,再看人群中,杨二的身影早不见了。
彩凤见羊死了,把鞭子一扔,回头对站在不远处的儿子小缸子说:“去,回家把那头黑羊牵来,让它接着看瓜!”说完,她像没事人一样,拎着水桶去河里拎水浇瓜去了。不一会儿,黑羊被小缸子用绳子拽来了,拴在那头死去的羊旁边。
当天晚上,杨二抱着一床旧棉絮来到了瓜地旁的棚子里,和那只黑羊一起看起了瓜,这一看就一直看到彩凤家收瓜的前夕,也就在这个时候,彩凤和杨二的婚事办了,接着,杨二摇着乌篷船,彩凤坐在船头,两人把皮绿瓤红的大西瓜从河边运到了几十里外的城市,赶上这一年附近种瓜的农民少,瓜卖了个好价钱,这对新婚夫妇腰间顿时鼓了起来。收瓜时节,杨二笑嘻嘻地拉着平板车,给每家每户送去了几十斤瓜,他笑着对村里人说:“来,吃吃自家种的瓜!”
等到末茬瓜摘完,那头小黑羊也长大了,彩凤让儿子把黑羊牵着,同杨二一起先回家,等两人走远了,彩凤来到瓜秧深处,扒开即将枯死的瓜秧,眨眼间,一个二十来斤的青皮西瓜露了出来,她摘下瓜,然后抱着这个沉甸甸的瓜,来到河滩一个凸起的土包前——那是当时埋那头白羊的地方,彩凤把瓜放下,然后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了下去,顿时鲜红的瓜汁流了开来。彩凤满眼是泪,低头轻声道:“羊啊,对不住了……我知道你死得冤,可我一个寡妇不这么做,有啥法子呢?都说过去的寡妇难当,可有谁知道,现在的寡妇更难当啊!我不是在打你,我是在打一个男人的良心啊……这是三亩地里最好的瓜了,你就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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