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傍晚,我和杨望兴并肩走出校门,打算到图书城逛逛。
“喂,同学!”一个人突然从地下钻出来似的拦在我们面前。这个人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理小分头,穿着双色T恤,斯斯文文,但神色有些不安。
“同学,”他说,“请问你们是大一学生吗?”
“是的。”望兴素来心直口快。
我急忙抢前一步反问:“你找谁?有什么事?”近来同学一出校门就被人骗的事不时发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哩!
那人说:“我想请你们帮忙。”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帮忙?专找一年级的?以为一年级的嫩学生容易上当吗?
“有什么事就直说嘛。”望兴有点不耐烦。
那人说:“你们能帮助我冒充一天大学生吗?如果你们没时间,两三个小时也可以。”
“呸!”望兴一下凶了起来,握着拳头吼道:“要我骗人?”
“不不不……”那家伙惊慌地后退了一步,两手乱摇,语无伦次地说:“我是想骗……不,我不是要骗……我是想请你们帮我骗……不不,不是……”
我拉了望兴一下,上前一步瞪着那家伙。我要用威严的正义眼光与他交锋。
那家伙却平静了下来,指了指路旁一个大排档说:“我们到那边坐坐,好吗?”
我和望兴交换了一下眼色:哼,要想打架,望兴可是校武术队的优秀运动员;要耍诡计,我可是业余侦探,福尔摩斯的传人哩!我们随着他走了过去,一左一右坐在他两旁。环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这大排档我们曾吃过,大概不会是行者武松上“十字坡”。
我们各点了一杯饮料,那人要了一盘炒河粉,他说还未吃饭,一下工就跑来了。东西摆上桌后,他又不吃,只顾给我们讲述他的故事。
他叫朱启文,十九岁,白灵县卫庄人。自幼父母双亡,是爷爷一手把他扯大的。爷爷年过古稀,身体不大好,但仍然辛勤地耕作着几亩茶园。老人家只有一个心愿:供唯一的孙子上大学。去年朱启文将要高考时,爷爷操劳过度病倒了。偏偏朱启文不争气,落榜了。他怕爷爷伤心,就与邻村几个一同赴考的通了机关,骗爷爷说考上我们这个学院了,老人家高兴得手舞足蹈,病立时好了。把孙儿送上车时还再三叮嘱在大学要好好读书,爷爷起码能坚持到他读完大学的。
朱启文进城后,一边打工一边拼命补习,自信今年一定能考得上大学。他不时写信打电话给爷爷“汇报学习情况”,还告诉爷爷自己在搞勤工俭学,不用寄钱来。
我和望兴边耐心地听,边观察着朱启文的神色,心里揣测着故事的真实性。如果真是如此,那朱启文对爷爷说谎还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爷爷要来了!”朱启文苦着脸叹了口气。
“哎哟,那怎么办?”望兴脱口叫道,惹得周围的食客都望了过来。望兴放低声音说:“叫爷爷不要来!”
朱启文摇了摇头说:“爷爷的脾气犟,一旦作了决定,你用火车也拉不回头的,这次他肯定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才要来的,不让他来,他岂不更疑心?”
“所以你想弄个法子骗过爷爷?”望兴一语点破地问。
朱启文点了点头。
我问:“你在什么地方打工?住哪里?”
“在新体育馆建筑工地打工,就在工棚睡。”
“能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朱启文爽快地掏出了一本证件,证件没有什么破绽。我继续问:“你爷爷什么时候来?”
“明天。”
“明天?为什么今天你才来找人?”
“我来过好几次了,没人帮我。”
明天是星期天,唔——一套帮助朱启文圆谎的行动方案在我心头浮现,但凡事三思而后行,暂且不要露口风,何况总得同老允他们商量商量嘛。
我们寝室一共四个人:我、望兴、老允、虾干。老允因为“老”(比我们大一岁),所以他当室长。我和望兴把路遇朱启文的事一说,大家就拢在一起开起“黑会”(熄灯时间已到)。老允说:“大学生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事我们得管。”他总爱把许多句子中的“大丈夫”改成“大学生”,好像“大丈夫”与“大学生”之间是划了等号似的。
我把心中的“圆谎计划”说了一遍,大家作了些补充修改,就一致通过了。虾干有点顾虑地提出:“这会不会犯校规?”老允一拍胸膛说:“大学生做事岂能前怕狼后怕虎,问心无愧就干了再说。”
我给朱启文打电话的时候,老允庄严地宣告:“圆谎行动委员会成立,委员会主席——老允!”我想,这家伙就是官瘾大。
第二天,圆谎行动开始。
一大早,朱启文奉命把部分行李带了过来,随后我们兵分两路:我和望兴、朱启文“打的”去接朱爷爷,老允和虾干留守布置场地并准备午餐。
我们把朱爷爷接到寝室时,老允和虾干已经把饭菜弄好了,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熟食,难得的是有两瓶酒。我们让朱爷爷居中上坐,就开始吃喝起来,一边吃喝一边交谈,无非是祝朱爷爷身体健康之类的话,这些都是围绕朱启文做戏给朱爷爷看。我说:“启文,我跟你去勤工俭学行吗?”望兴说:“启文,田径组还有一个名额,你干不干?”老允说:“启文,当着爷爷的面说定,下次数学竞赛再得奖,你可得请我们涮一顿!”虾干说:“文哥,明天请一天假陪爷爷逛逛吧。”朱爷爷立即摇手加摇头说:“嘘,别耽误了读书,我下午就回家。”我们说,爷爷既然来了,至少要好好逛逛校园。那朱爷爷一听啊,笑得有牙无眼,连说好好好。两杯酒下肚,他还给我们讲了许多启文年幼时的趣事哩!
饭后,虾干先出去侦察了一下,回来使了个眼色。老允会意说:“爷爷,我们去逛逛校园好吗?”朱爷爷一个劲叫好。
我们四个人拥着爷孙俩走,一路上不停地指点介绍着:那是启文和我们上课的教室,那是启文和我们做操打球的运动场,那是启文和我们做实验的大楼……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破绽:那朱启文伸长脖子入神地听,一双眼珠四处瞧新鲜,有几次还几乎开口要问什么,一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模样。好在朱爷爷只顾快乐地笑,没有留意到孙子的怪模样。
一切顺利。眼看就要转完一圈了,只等到时把朱爷爷送走,我们的圆谎行动就大功告成了。
就在这时猛然听到虾干见到鬼似的叫了一声。我转头一看,妈呀,哪怕真的见到鬼也没有这么令人心惊——“食古”赫然从教学楼里迎面走了出来!
“食古”是我们数学老师的绰号,这位老师对历史特有研究,每逢看古装电视剧他都几乎气得吐血,大骂编剧导演荒谬无知哗众取宠篡改历史贻害观众。“崇祯是这样的吗?胡说八道!真正的崇祯是……”通通通一轮引经据典。“九宫山之战是这样的吗?历史上的九宫山之战是……”通通通又是一轮引经据典。这位“食古”先生平时最恨人说谎,学生旷课他可以放你一马,不做作业他可以放你一马,就是与他顶撞两句他也可以放你一马,但说谎就不行,一旦知道你是在说谎,他不把你搞到骨折才怪哩!
万密一疏,我们竟没考虑到今天是这位老师值日,更想不到在这个人人都在午睡的时候他会冒了出来。我们挨个受处分还在其次,要命的是,一旦对朱爷爷造成打击……
只见“食古”迈着他每步距离不变、节奏不变的步子走过来了。
我们几个正在手足无措之际,虾干突然迎了上去:“林老师,我们陪朱启文同学的爷爷看看校园。”他把“朱启文同学”五个字咬得清脆而响亮。
啊,伟大的虾干!平时胆小如鼠的他竟如此大智大勇!我立即接上去说:“林老师,朱爷爷从乡下来看朱启文同学,他担心启文不认真读书哩!”
“朱启文?”“食古”的目光犀利地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朱启文见状就从望兴身后转了出来,壮起胆子叫了声“老师”。
“食古”愣了一下,又扫了我们一眼,猛地发出了一声狮吼:“朱启文,爷爷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说过要同你爷爷喝两杯吗?”
我们一下子都傻了。
朱爷爷那张脸呀,笑成了一朵盛放的大菊花……
事后,我们找到“食古”——不,可亲可敬的林老师报告了事情的原委。大家问:“您怎么会那么信任我们说的话?”
数学老师很辩证地回答:“胆敢当面邀请‘食古’参加的谎言,肯定是美丽的谎言。”
我们笑了,他知道我们背后给他起的绰号。
“笑什么?我还没有处分你们哩!”“食古”蓦地板起了脸孔。
我们一愣,都不敢出声了。
“除了搞好自己的学业外,明天起把朱启文的功课给我补上来——让谎言变成现实!”
“是!”我们齐声响亮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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