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沉淀自己,在身外拒绝自己。
他是木匠里的天才。他锯木头,从来不用弹线。木工必用的墨斗,他没有。他加的榫子,就是不用油漆,你也看不出痕迹。他的雕刻最能显出他木匠的天才。他的雕刻能将木料上的瑕疵变为点睛之笔,一道裂纹让他修饰成鲤鱼划出的水波或是蝴蝶的触须,一个节疤让他修饰成蝴蝶翅膀上的斑纹或是青鱼的眼睛。
做家具的人家,以请到他为荣。主人看着他背着工具朝自家走来,就会对着木料说:“他来了,他来了!”
是的,他来了,死去的树木就活了。木匠让它以另一种形式活了。
但是,这个木匠在我们村里的人缘并不好。
村里人叫他懒木匠。他是懒,人家花钱请他做家具,他二话不说;可要请他做一些小活,他不干。比如,打个小凳子,打扇猪圈门,装个铁锹柄什么的,他都回答:没空。
村里的木匠很多,别的木匠好说话,一支烟,一杯茶,叫做什么做什么。
有一年,我赶回家时,恰逢大雨,家里的厕所满了,我要把粪水浇到菜地去。找粪勺,粪勺的柄子坏了,我刚好看见了他。递一支烟:你忙不忙?不忙,他说。我说,帮我安个粪勺柄子。他说,这个……你自己安,我还有事儿的。他烟没点上就走了。
村里的另一个木匠过来了,说:“你请他?请不动的,我来帮你安上。”
这个木匠边给我安着粪勺柄子,边说:“他呀,活该受穷,这些年打工没挣到什么钱。现在工地上的支架、模具都是铁的,窗子是铝合金的,动斧头锯子的活少了,他转了几家工地说自己又不是铁匠,干不了。他去路边等活干,让人家找他做木匠活,在路边等,有时一两天也没人找。”
是啊,他那样一个天赋极高的木匠,怎么愿意给人打猪圈门、安粪勺柄呢?职业要有职业的尊严。
春节我回去,听人说木匠挣大钱了,两年间就把小瓦房变成了两层小楼。我想,他可能改行了。
其实不然。我碰见他时,他正盯着一棵大槐树,目光痴迷。
我恭敬地递给他一支烟,问他:在哪打工?他说:在上海,一家仿古家具店。我说:好啊,这个适合你!他笑笑说:别的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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