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没有鱼的溪水。我好几次在水静或水深处翻弄石片,只找到一些看上去很原始的小水虫寄附在石头下面。水这么好,为什么会没有鱼呢?可能是因为离源头太近,水太生,还生不出鱼来。但我总还怀着对鱼的初次的等待。对着清净的水湾凝望。这样的时候,目光会带着我坠入水中。窥探一条溪水里更多的秘密。
溪水的流动恰如小孩子走路,奔跑着,跳跃着,右拐几步,左踢几脚,水就在石下打漩,在石边撕扯,在石上跳跃。我喜欢在远处看着溪水流淌的样子,因为流着的溪水在不停地反光,在阳光下反着银光,夕晖下反着金光,星光下就眨巴着她的俊俏眼光,一沟支离破碎又潺潺不息的光的碎片。我逆水而上时,清亮的溪水与我汇合又别离着。在我还没有找见她的源头时,她已把我的来路翻过,进到我更深的路程里。
一个人,如果一生里能叫一条溪水寻过源头,该是多大的幸遇。
成溪的水流是有形的,曲曲折折地指向她的源头。而一旦真到了泉源地,她就不再把秘密亮出来。一股水流突然地就自你眼皮底下消失了。而与此同时,你掀开近处的一片草叶,那叶在滴水;你翻动远处一块石片,石在渗水;你重重地走几步,脚窝就聚成水洼了。在山的高处,地的底下还有多少草根、石缝无意地就成了溪的源泉,源源不断地供养一条溪水,流淌的生机因此不停息。
我也曾自我生命的源头一路走来,必也有一种源泉不息地供养了我。这一路我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那个源头。是个什么?那供育的流。我怎么看得见?我怎么走,才能在她的流域里永不干涸?
人生是一条向高处流淌的泉水。那个源,它必是存在的,只是我们走着走着就离开了那片河域,挣脱了那根命脉,所以才会衰老,才会死亡。
这一路上,我都在打听,谁能为我找见那个源头?朝哪个方向去找?要翻哪架山。绕哪座林,谁是能指点我的人?
在那里,我会看见生命的形态,命运的形态,今生的形态,不是似水之延绵,不是似风之无驻,不是似山之守固,也不是似草之一岁一枯荣。
我只看见过它是我的样子,你的样子,他的样子,每个人的样子。而那个生生不息又移走在生死之间的生命,是个什么样子?它不仅仅是一些血肉,血肉只是它的声响、反光、撕扯、跳跃。那血肉的本源,供养了那血肉的源泉,在什么地方?
我深深地以为,肯定有一脉河流,在我的身体里存在着。或者在我的身前、身后、脚下、额头与我相连,至少在我生命的时间里,它是略无停息的联结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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