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移居法国里昂,我们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们家隔壁住着两位“小老太”。说“小”是因为在以个子高大闻名的法国女性中两人身材堪称“娇小”,至于说“老”么,就是个很主观性的问题了。外国女人的年龄真是一个很难猜测的谜,有时明明蛮年轻模样的一个人,年龄却大得很,而有的虽年纪轻轻,却又面目苍老得吓人。才开始跟这两位结邻时,彼此不过是远远地挥下手或说“Hello”,匆忙间瞥见她们步履轻盈,行动敏捷,便估摸她们的年纪不过40来岁,直到有一天几乎脸贴脸地撞了个正着,才发现两人的脸孔已布满沟壑,当时实在是吓了我一跳。
这两个邻居都很勤快,天气好的时候,天天见到她们忙碌的身影,那动作既麻利潇洒又颇见用心。气温稍高些,她们那辆“奥迪”小车马上会被套上一顶深蓝的车罩,严实的像个保护妥贴的婴儿。屋前屋后的草坪早已被她俩打理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小花圃,园中由色彩相间的石砖铺成花纹图案的小径,低矮的浅棕色木栅栏围住花圃,偶尔有几朵像顽皮的孩子似的花朵从栅栏攀越而出,风和日丽下,说不出的清爽与妩媚。正好与我们家那片因为忙得没空打理而秃秃的荒草地形成鲜明对比,彼此相映成趣。
从刚认识她俩起丈夫就断言这是对同性恋者。我很不以为然,觉得这简直就像是中国人见男女在一起就怀疑他们有什么关系一样的偏见。为什么她们就不能是一对志趣投合的好友或姐妹?日子长了,我渐渐知道,在法国,同性间除母女婆媳等之外,一般是不会轻易住在一起的。我开始带着“疑邻偷斧”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两位,越看越觉得她们是同性恋。其中那个年轻一点的显然是扮演了“男性”角色,家里的重活如洗车、种花、理园子等都是由她一手担当的。年长的那位则负责购物、洗刷和遛狗。她们有一大一小两只浑身长毛的狮子狗,每晚临睡前,年长的那位就要牵了狗到林中去撒尿,先是大的后是小的,风雨无阻。冬天的法国日短夜长,晚上十来点钟已漆黑如深夜,每到我们下班回家,都能碰到那位邻居呵哧呵哧地呼着白气从树林子里回来,往往还只是遛了一只狗。这差使在我看来简直是活受罪,真比养个孩子还要辛苦,不懂她何以竟能乐此不疲。
其实如果不带着某种色彩去看,她们和普通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年长的那位,女人味十足,经常会做那么细碎而温馨的事。刚搬来时,对面正在施工建房,工人们席地休息时,常见她端咖啡点心去慰劳他们。星期五早上倒垃圾,等我晚上去拖垃圾桶时,却见它早安然复归原位。见惯了洋人们的“自扫门前雪”,是谁那么好心?那天特意去敲邻居的门,年长的那位说:“我看你们那么忙,我反正是顺便。”不久前我父母从国内来我们这里,母亲对她们园子里的花艳羡不已,屡屡采摘花籽好带回去种养,但又顾虑语言不通,怕闹误会。那天正与我讨论是否去跟她们要些时,年长的那位来按门铃,送来一包花籽。她说她遛狗时见我母亲在路边收花籽,想必是爱花的人,所以她今天特地在花店买了这包花籽,“这种花适应性强,在中国大概也能种的。”这正是母亲最喜欢的那种,一时间让我们母女感动不已。
女儿生下不久,邻居悄悄地在我们的门里塞进一张粉红色的贺卡,上面写满祝福。从此,每逢碰到我们抱女儿进出,她们都要过来看看。“Oh,wateenschatje!”(哦,多可爱的小宝贝!)年长的邻居总是拖长了音,带着诗人一般夸张的语气赞美着,年轻的那位则站在旁边一味静静地笑。看着她俩那副近乎垂涎的神情,我忽然对她们心生一种温柔的同情。这辈子她们是不可能有孩子了。虽然法国同意同性恋者结婚,但法律是不同意同性恋家庭领养孩子的权利。为了这种爱恋,她们不得不放弃母爱。这其中的伤感,恐怕只有我们的心里最清楚了。一次年长的邻居看见我抱着女儿站在她们家门口看花,奔出来“schatje,schatje”地叫个不停,这时,那只小狮子狗乖巧地跑过来匍匐在主人身边,她温柔地抱起它,说,“这是我的schatje”。我一下子理解了她在冷风中呼着气去林子里遛狗的那种深情。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邻居在忙着收拾准备出门,据说是带狗儿去郊游。她们把狗一只一只抱入车中,年轻的驾车,年长的在后座左拥右抱搂着两只小狗,笑着向我们挥手告别。一时间,我竟有一错觉,仿佛这也是一个妻贤子孝、其乐融融的小家庭。
也许对于她们,一切从来都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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