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个冬季像这次一样。斯特拉坐在她的摇椅上,看着狂怒的雪片一阵阵飘过。
她怕站在窗前,更无由地害怕狂风会吹进来,窒息她的呼吸,把她卷到外面的纷乱中。对街的房子被风雪所遮蔽。心不在焉的老妇人拉直椅子扶手上的套子,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象。
她的视线离开窗户,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等了些时间稳定下来。她直了直腰,隐隐感觉到那使她佝偻的疼痛,她决定到厨房去。
在即将走进去的那一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进去做什么。风声从火炉上的气孔传入,仿佛要把下午那场风暴直接带入小房子里似的。斯特拉棕色的眼睛盯着火炉上的时钟。
三时一刻,这时间提醒她,该从冰箱里拿晚餐出来了。那是一顿她不想预备的晚餐,更别说一个人吃了。
忽然,她抓住冰箱的手把,前额靠住那冰冷的、白色的表面,自怜的感觉几乎将她淹没。
她所爱的戴夫在夏天逝世,实在太难以承受了!她怎样才能忍受住如此的痛苦和每日的寂寞?
她感觉那熟悉的疼痛埂在咽喉,用力闭起双眼,止住泪水流下。
斯特拉坚定地抬起头,冷静地摇摇,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反复提醒自己生活的美好:
她的健康、小房子和足够安度余生的一份收入。她拥有自己喜爱的书籍、电视节目和针织;每逢春夏两季家中花园的愉悦、街尾荒野公园里的漫步、冬季厨房窗外讨人喜欢的鸟儿。但今天不是如此,她悲伤地想,听着无情的冷风不停地吹着厨房外朝东的墙。
"戴夫,我好想你!你在的时候,我从不在意风怎样吹。"她的声音在空洞的房里发出回响。她扭开放在摆置整齐的一排茶罐下的收音机。忽然,欢乐的圣诞音乐充满了房间,但那样更加深了她的忧伤。
斯特拉对丈夫的死亡早就有所准备。自从医生宣布他患晚期癌症时,他俩便面对一个无可避免的结局。他们只能尽量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戴夫向来理财有方,不会给她的寡居生活增添负担。可怕的是孤独感……和那漫无目的的日子。
他们没有孩子。那是他们的选择。日子曾是那样多姿多彩,他们二人均满足于忙碌的事业和关爱对方。
他俩曾经有过许多朋友。曾经,近年来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失去全心所爱的人是何等糟糕。而且过去几年,戴夫和她的朋友有些也相继去世,他们都上了年纪--人的身体向死亡屈服的年纪。他们都老了。可如今,在没了戴夫的第一个圣诞,斯特拉必须独自度过。美宝和詹姆邀请她到佛罗里达村去度假,可是那样可能比在家更难过。在那里她不仅会想念丈夫,也会想念下雪、冬季和家里的温馨。
她用颤抖的手指把收音机音量调低,使音乐成为陪衬。她看了冰箱一眼,决定今晚喝一碗热汤便够了。
让她惊讶的是,邮差竟然来过。她没有听见前面信箱被打开的声音。可怜的邮差,这样的天气还得到处跑,真是风雨无阻。她忍住背痛,弯身从地上捡起邮件,走进客厅,坐在钢琴凳上拆信。大部分是圣诞卡,她忧愁的双眼落在传统的画面和爱心的信息上,不期然浮现出一丝微笑。她用患了关节炎的手指,细心地把圣诞卡排列在钢琴上。整个房子里,那是唯一的节日布置了。不到一个礼拜便是圣诞节,但她没有心情去布置一棵圣诞树,或陈列戴夫亲手建造的马槽。
斯特拉忽然被孤单包围。她把布满皱纹的脸理在双手里,手叶落在琴键上,击出一串不和谐的杂音,眼泪流了下来。她怎样度过这个圣诞节,和冬季其余的日子呢?她很想躲在被窝里,等到春天和朋友们回来时再出来。
出人意料地,门铃声随着钢琴的响声出现,令斯特拉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谁会来找她?她擦擦眼睛,才发现房间竟那么暗了。门铃第二次响起。
她撑着钢琴站起来,向前门走去,顺手扭开客厅的灯,打开水门,带着惊讶的神情从挡风门看出去。在风雪吹袭的前廊上,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手上的大纸箱几乎遮住他那没戴帽子的头。她看看年轻人身后的汽车,仍无法辨别他的身份。回过来看他本人,更发现他没有戴手套,眉毛在镜片后面扬起来,显然是一副期盼的神情。老妇人鼓起勇气,把门稍微打开一些,他则站到旁边,好让二人能面对面说话。
"桑贺普太太?"
她点头回应,他扶着门椽的手因冷风而颤抖。如同预期那样,他继续说:"这里有一个包裹给你。"
好奇心驱走了疑虑。她把门再推开一些,让陌生人的肩膀顶住它,又往后退了一步,腾出些空间给他。他走进来,带着在风雪中几乎结冰的呼吸。他脸带微笑,小心地把货物放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当他把信封交给她时,箱子里发出些声音。斯特拉真的吓了一跳。那人笑着道歉,弯腰打开箱子,请她亲自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她好奇地往前移动,低头往下看。
是一只狗!更确定点说,是来自美国东北部的一只小猎犬。年轻人把它蠕动的身躯抱起来,解释说:"夫人,这是给你的。它现在六周大,已接受训练懂得如何遵守主人的吩咐,保持家里清洁。"小狗从箱子里抱出来,高兴得动来动去,用润湿的嘴唇吻着年轻人。"我们原本应该在圣诞节前夕送它来,"他躲开小狗润湿的舌头,困难地说:"但饲养场的人员明天起便开始休假,希望你不介意早点收到礼物。"
她惊讶得无法一口气说完一句话:"可是…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是谁?"
年轻人把小狗放在门垫上,用手指着她仍拿着的信封。
"里面的信大概能说明一切。这只狗在七月还在母腹中就被买下来了,买主要把它作圣诞礼物。请等一会,我车子里还有些东西给你。"
斯特拉还来不及反对,他已经走向车子了。回来时带着一大箱狗饲料。一条皮带和一本名叫《怎样饲养猎犬》的书。在这段时间内,小狗一直坐在她脚下,用棕色的双眼看着她,开心地喘着气。
难以置信地,陌生人竟要离去了。不知所措的感觉迫她开口:"当初是谁把它买下来?"
他在门外停住了脚步,吹乱他头发的风几乎让她听不清楚答案:"夫人,是你的丈夫。"
信里说得一清二楚。斯特拉看见信上熟悉的笔迹,顿时忘了小狗,像梦游般走向窗边的椅子。她没注意小狗跟在身后,只强迫满是泪水的双眼阅读丈夫的信。他在逝世前三周写了这封信,嘱咐饲养场主人到小狗诞生时一起交给她,作为最后一份圣诞礼物。信上充满了爱与鼓励,并劝她要坚强之类的话。他应许将等待着与她重逢,也希望这小动物能陪伴她,直到二人再相见。
她终于开始想到小狗,很惊讶发现它竟安静地看着她,正喘息的嘴巴露出一副可爱的笑容。斯特拉放下书信,伸手去触摸它金黄色的软毛。她原本以为它会挺重,但它只有沙发枕头那样的重量。她把它抱在怀中,小狗舔着她的面颊,又往她颈项旁边钻。在这温情激动之下,新的泪水涌流出来,小狗则安静下来,似乎等待着她。
终于,斯特拉把它放在膝上,认真打量它。她擦干面颊上的泪水,然后露出一丝笑容。
"小家伙,现在我们相依为命了。"它那粉红色的舌头喘息着表示同意。斯特拉的笑容更加明显,眼神转向窗户。
黄昏已经来临,暴风似乎已泄尽了它的怒气。雪花现在以比较柔和的速度落下,她看见邻居的圣诞灯饰在屋顶上闪光。厨房传来普世欢腾的音乐声。斯特拉忽然觉得全身沐浴着极为奇妙的平安和福气,似乎是一种爱的拥抱。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但不是因为孤单痛苦,而是喜乐和惊异。她不必再感到孤单。她的注意力回到小狗身上,对它说:"小家伙,你晓得吗,地窖里有个箱子,我想你会喜欢。里头有一棵树和一些装饰品,会让你爱得发疯!还有,我相信我会找到那个马槽。你说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小狗吠了几声表示同意,好像听懂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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